御书房偏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皇帝并未亲自到场,但派了心腹大太监在一旁垂手侍立,名为记录,实为监看。下方,太医院副院判孙大人面色灰败,额角沁着细汗;济世堂的东家钱老板不断擦拭着胖胖的脸颊,忧心忡忡;丐帮吴长老则眉头紧锁,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顾清风站在稍前的位置,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灼灼地看向刚刚进殿的洛云锦。
洛云锦依礼向御座方向微微一福,然后转向众人,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诸位不必多礼,情况紧急,还请直言。”
孙院判率先开口,语气充满了挫败与惶恐:“殿下,此次疫症来得极其凶猛诡异,发热、咳喘、红疹、继而呼吸困难,呕血而亡……病程极快,死者体表发紫。下官等翻阅所有医典,试过多种方剂,皆……皆不见效。非但无效,甚至有些药下去,反而加重病情……”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无地自容。
钱老板补充道:“小人店中药材近日被抢购一空,尤其是清热消炎之药,但据反馈,无一有用。如今城内药铺大多已无药可售,人心惶惶,更有甚者开始囤积米粮,闭门不出。”
吴长老嗓音沙哑,带着沉痛:“帮中不少弟兄染病,死了十几个了……都是苦命人,没钱请大夫,只能硬扛……死状……太惨了。”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
顾清风沉声道:“公主,此症蔓延极快,绝非天灾那么简单。晚辈曾查阅盟内卷宗,百年前南疆一带似乎有过类似毒症记载,但细节不详。晚辈怀疑,这并非瘟疫,而是……人为投毒!”
“投毒”二字一出,殿内温度骤降。那侍立的大太监眼皮猛地一跳。
洛云锦静静听着,目光从众人焦虑的脸上扫过。当听到顾清风提及“南疆”和“投毒”时,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得到了印证。
她缓步走到殿中早已备好的书案前,上面铺着纸墨。“孙大人,可能详细描述一下死者呕出的血液色泽、粘稠度?红疹最初出现的位置、形态?发热是可感灼手,还是内热外寒?咳嗽是否伴有特殊声响或气味?”
她的问题极其专业细致,甚至有些超乎寻常太医的关注范围。孙院判一愣,努力回忆着细节,一一作答。
洛云锦提笔,迅速在纸上写下几行字,然后抬头看向钱老板:“钱老板,请问近日京城水源可有异常?尤其是井水、河水,有无特殊气味或沉淀?还有,市面上可有一种名为‘鬼灯笼’的紫色野果,或是茎叶带腥臭味的‘腐骨草’流通?量或许不大。”
钱老板闻言,仔细思索,猛地一拍大腿:“殿下这一问,小人想起来了!城南几家染坊集中的地方,用水多取自护城河支流,近日确有人抱怨水有股极淡的怪味,似腥非腥!至于那‘鬼灯笼’和‘腐骨草’……小人似乎听下面采买提过一嘴,近期有西南来的生面孔在零星收购,量不大,未引起注意,因非常用药材……”
西南!又是西南!洛云锦眸光一凛。
她再次提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一个药方,但其中几味药却极其冷僻甚至含有微量毒性。写完后,她并未将药方直接给出,而是看向那御前大太监:“公公,劳烦即刻将这张单子交由太医署资深药师查看,只问他们,若有人同时出现上述症状,又误服了这单子上任意两味以上的药材,会如何?”
大太监不敢怠慢,立刻接过单子,派人火速送去太医院。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殿内无人说话,只听得见沉重的呼吸声。顾清风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洛云锦,那里面有担忧,有信任,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驚艷。她方才表現出的冷靜、專業以及對細微線索的把握,絕非一個深宮公主所能擁有。
很快,太醫院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藥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來,臉色煞白,氣喘吁吁地跪倒在地:“啟禀……啟禀……單子上所列藥材,若單獨使用,或無大礙,甚至可治病。但若……若同時誤服兩味以上,其性相沖相激,便會……便會催生劇毒!症狀……症狀與如今京中疫症一般無二!且……且若遇水中某種礦物質(可能就是那怪味的來源),毒性會爆發得更快更猛!此乃極為陰損的複合毒陣之法,非絕頂用毒高手不能為!”
真相大白!
不是瘟疫,是極其陰毒的人為投毒!利用常見藥材的特性相沖和水源的細微變化,組合成了一把殺人於無形的毒鎖!
殿內瞬間嘩然!孫院判又驚又怒,錢老闆嚇得渾身發抖,吳長老雙目赤紅,怒吼道:“是哪個天殺的畜生!竟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
顧清风猛地看向洛云锦,眼中充满了后怕与庆幸——若非她精准判断,不知还要枉死多少人!
那御前大太监也吓得面无人色,此事已远超瘟疫范畴,乃是惊天大案!
洛云锦却异常冷静,她看向顾清风和吴长老:“顾少侠,吴长老,事发突然,官府恐力有未逮。请立刻动用武林盟和丐帮的力量,做三件事:一,严控所有水井、河道,尤其是城南一带,立即派人看守,未经验证不得取用,并寻访精通水质之人查明怪味来源;二,立刻追查收购‘鬼灯笼’和‘腐骨草’的西南生面孔;三,安抚百姓,告知非是瘟疫,乃有人投毒,朝廷正在全力救治,避免更大恐慌引发骚乱。”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瞬间稳住了场面。
顾清风毫不犹豫,抱拳道:“晚辈遵命!武林盟义不容辞!”吴长老也立刻道:“丐帮弟兄遍布京城,这就去办!”
两人即刻转身离去,雷厉风行。
洛云锦又看向钱老板:“钱老板,请你立刻清点城中所有药铺库存,将我所列清单上的这几味药材(她快速写下另几张药单)全部集中起来,按我后续给出的方子统一配制解药。所需银钱,先由你垫付,事后本宫禀明父皇,由內帑加倍补偿。”
钱老板此刻对洛云锦已是敬若神明,连声应下,胖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跑了出去。
最后,她看向孙院判和那御前太监:“孙大人,请立刻组织所有太医和可用医师,按照我所配解方(她将最终写好的真正解毒药方遞出),全力熬制药剂。公公,请即刻禀报父皇,陈明真相,请求父皇下旨,全力配合后续事宜,并严查投毒真凶!”
她的安排井井有条,瞬间将混乱的局面纳入了有序的应对之中。那份沉着与威仪,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信服,忘记了她的公主身份和柔弱外表。
御前大太监接过药方,如同接过救命稻草,匆匆行礼后飞奔而去。
偏殿内暂时只剩下洛云锦和几个宫人。她微微舒了一口气,感觉一丝疲惫袭来。方才精神高度集中,推演毒素成分、组合解方,极耗心神。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低着头,端着一杯热茶奉到她面前:“殿下辛劳,请用茶。”
洛云锦并未多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茶盏的瞬间,她敏锐地嗅到一丝极淡异的甜香,并非茶香,而是……与她之前辨出的梦罗散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隐蔽!
电光火石间,她心中警铃大作!信公公的人!竟然就在这御书房偏殿,趁着她刚刚松懈的刹那,再次出手!
她接茶的手势未变,体内《九天星辰诀》的内力却瞬间运转,指尖微不可察地拂过杯沿,一丝极寒内力悄无声息地渗入茶水。
然后,她接过茶盏,假意凑到唇边,却用宽大的袖口遮掩,并未真正饮用。奉茶的小太监一直低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她的动作。
片刻后,洛云锦放下茶盏,轻轻蹙眉,掩口发出几声轻咳,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些,低声道:“本宫有些不适,想必是累了。劳烦公公,扶我去旁边暖阁稍坐片刻。”
那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阴笑,连忙上前搀扶。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洛云锦看似无力搭在他臂上的手,指尖猛地一扣!一股凌厉的指风瞬间打入他肘部穴道!
小太监浑身一僵,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觉半身酸麻,动弹不得,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
洛云锦借着他身体的遮挡,迅速从他袖中滑出一枚极小的蜡丸藏入自己袖中,同时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冽道:“告诉你的主子,他的手段,不过如此。再敢对百姓下手,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她松开手,又恢复了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那小太监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鬼,冷汗涔涔而下。
洛云锦却不再看他,在真正闻讯赶来的宫女搀扶下,缓缓走向偏殿暖阁休息。
袖中的蜡丸冰冷坚硬。
她知道,反击的第一步已经迈出,解药已分发下去,但幕后黑手的反扑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无所不用其极。
这场以京城百姓性命为棋盘的博弈,此刻,才真正进入了最凶险的阶段。而她,已然亮出了岐黄传人的锋芒,也接下了对方阴毒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