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宫内殿,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洛云锦指尖的金针颤动着微不可察的嗡鸣,精纯的内力如丝如缕,透过冰冷的针尖,源源不断地渡入德妃几近衰竭的经脉。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被琉璃小心翼翼地拭去。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皇帝始终站在内殿门口,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复杂地锁定在洛云锦身上。他看着她沉稳如山的手法,看着她专注到极致的神情,看着她身上那股与年龄和“病弱”表象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权威与力量。
这种颠覆认知的冲击,让他心中的疑窦与震惊交织翻腾,最终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终于,洛云锦指尖最后一枚金针缓缓捻出。德妃脸上那骇人的紫红斑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了一些,虽然仍未消退,但已不再狰狞。她痛苦的呻吟声也彻底平息,转为微弱却平稳的呼吸,显然是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
洛云锦长长吁出一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立刻被琉璃扶住。连续高强度的施针极其耗费心神与内力。
“如何?”皇帝的声音响起,比之前少了几分焦躁,多了几分沉凝。
“回父皇,娘娘性命暂且无虞。”洛云锦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但毒素并未完全清除,只是被暂时压制封住。需连续三日施针,辅以汤药,方能彻底拔除。且此毒猛烈,恐会损伤娘娘根基,日后需长期静养调理。”
这时,宫人也将按洛云锦方子抓来的药材和煎好的汤药送了进来。琉璃接过,仔细检查无误后,才与医女一同小心地给德妃喂服下去。
做完这一切,洛云锦才转身,面向皇帝,屈膝一礼:“父皇,儿臣幸不辱命。”
皇帝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榻上呼吸平稳的德妃,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许。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闲杂人等都退到外殿等候。
内殿只剩下皇帝、皇后、洛云锦主仆以及昏睡的德妃。
“永宁,”皇帝开口,语气深沉,“你今日,让朕很意外。”
洛云锦垂眸:“儿臣只是略通岐黄之术,恰巧能解此毒,不敢当父皇谬赞。”
“恰巧?”皇帝缓缓踱步上前,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太医院院判都束手无策的剧毒,你却能一眼辨明不同,并即刻施救。你这‘略通’,恐怕非比寻常吧?你这一手医术,从何学来?朕竟从未知晓。”
来了。预料之中的质问。
洛云锦心念电转,知道此刻绝不能完全隐瞒,但也绝不能暴露药王谷传人的核心身份。她早已备好说辞。
她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孺慕,低声道:“父皇息怒,并非儿臣有意隐瞒。只是……儿臣自幼体弱,久病成医,翻阅了大量医书古籍,私下对照自身情况琢磨了些许微末伎俩。后来……后来机缘巧合,曾得一位云游的隐世神医指点过几日,学了些针法药理。那位神医性情古怪,不许儿臣对外提及他的名讳,儿臣便一直不敢声张。此次京城毒患,儿臣也是根据那位神医留下的笔记,才勉强试出解方……今日之事,实属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请父皇恕罪。”
她将一切推给一位虚构的“隐世神医”,既解释了医术来源,又为之前的解方和今日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同时还暗示了自己“体弱”的由头,降低皇帝的戒心。
皇帝盯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洛云锦的眼神清澈而坦诚,带着一丝后怕和委屈,完美地掩盖了所有真实情绪。
良久,皇帝才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隐世神医?倒是你的造化。”他不再深究此事,话锋一转,“那你告诉朕,德妃所中之毒,究竟是何来历?与之前京城毒患有何关联?又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毒害朕的妃嫔!”
说到最后,语气已森然无比,帝王的怒火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
洛云锦神色一肃,道:“回父皇,此毒并非京城毒患之毒,而是有人刻意模仿其症状,却加入了数种更为阴损罕见的毒物,意在更快置人于死地,并制造恐慌。下毒之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且对毒理极为了解。”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皇帝,声音沉静却带着一股力量:“至于关联……儿臣大胆推测,此前京城投毒与此次宫中投毒,即便非同一人所为,也必然出自同一源头或有所勾结!其目的,恐怕不止是制造混乱那么简单。此次对德妃娘娘下手,或许是为了警告,或许是为了嫁祸,或许……还有更深的目的,意在搅乱宫廷,动摇国本!”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皇帝的心上。
皇帝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并非昏君,洛云锦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与他内心的某些隐忧不谋而合。尤其是“动摇国本”四个字,深深刺痛了他。
之前对洛云锦与江湖势力接触的猜忌,在此刻她力挽狂澜救下德妃性命的对比下,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至少,她现在展现出的能力和立场,是在维护皇室,对抗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依你之见,该如何?”皇帝的声音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咨询的意味。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把她看作一个需要庇护的女儿,而是一个或许能提供破局思路的、有价值的助力。
洛云锦心中微定,知道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她立刻道:“当务之急,是加强宫内戒备,尤其是父皇、皇后娘娘及各宫主位的膳食安全,需派绝对可靠之人层层查验。其次,严查今日德妃娘娘入口的所有食物、用具,以及经手之人,或许能发现线索。其三……”
她略一迟疑,还是说道:“儿臣恳请父皇,允准儿臣参与调查此事。儿臣略懂毒理,或能从毒物本身找到突破口。且此事或许与宫外毒患关联,儿臣之前处理毒患,了解些许情况,或能并案侦查,更快揪出幕后黑手。”
这是一个大胆的请求,近乎索要权柄。
皇帝沉默了,目光再次变得深邃难测。他看着洛云锦,这个女儿身上有太多谜团,但她刚才展现的能力和此刻冷静的分析,又让他无法忽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微响动,一名心腹太监悄无声息地进来,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目光闪烁地看了洛云锦一眼,随即对那太监吩咐道:“让他去偏殿等候。”
太监领命而去。
皇帝重新看向洛云锦,终于做出了决定:“好,朕准你所请。朕会下令,由你协同大理寺,调查宫中投毒一案。一应所需,可直接向朕禀报。但是,永宁,”他语气加重,带着警告,“朕要的是真相,是幕后之人,而不是更多的混乱。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定不负父皇所托!”洛云锦压下心中的激荡,郑重行礼。她终于获得了名正言顺调查此事的权力!
“你去吧,德妃这里,朕会另派太医照料。”皇帝挥挥手,显得有些疲惫。
“是,儿臣告退。”洛云锦带着琉璃,恭敬地退出了内殿。
走出华阳宫,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洛云锦微微眯起眼,感受着心脏仍在为刚才的惊险和后怕而急促跳动,但更多的,是一种破开迷雾、抓住主动的锐气。
“殿下,刚才陛下接到密报,似乎是……北凛使馆那边有人求见陛下,关于西南事务。”琉璃在她耳边极低地禀报。
萧玄?
他动作好快!定然是得知了宫中变故,以西南情报为由,趁机向皇帝施加影响,或是……暗中助她?
洛云锦脚步未停,心中却再次掠过那个玄衣冷峻的身影。这份默契与高效的“盟友”助力,让她在沉重的压力之下,莫名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然而,这份安心感很快被更大的责任取代。
她握紧了袖中的手。
父皇的允准是机会,也是更大的考验。她必须利用好这个身份和权力,更快地查出真相。
宫墙之下,毒影重重,她的路,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