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婆那足以掀翻咖啡馆屋顶的咆哮和母亲紧随其后、透过手机听筒都能杀人的电话追杀,像最后两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卜杏嵂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相亲对象的愤怒离席、周围顾客投来的混杂着好奇与鄙夷的目光、还有“处女座”引发的这场荒诞绝伦的误会…这一切混合成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胶质,将她牢牢裹挟,动弹不得。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 卜杏嵂脑子里嗡嗡作响,“解释我以为是问我是不是处女而不是处女座?解释我作为一个射手座对星座歧视的敏感?解释我刚刚运用了《食人树社交手腕》进行了失败的社交摧毁?”
她看着七姑婆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冲出咖啡馆去追那个“老实孩子”小张,又看了看手机上母亲不断弹出的、一条比一条语气惊恐和愤怒的语音方阵,一种强烈的、原始的逃跑冲动猛地攫住了她。
不能再待下去了。一秒钟都不能。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那个帆布包(里面还装着那本罪魁祸首的《食人树社交手腕》),几乎是冲出了咖啡馆。县城傍晚的空气浑浊而陌生,她拦下一辆冒着黑烟的三轮摩的,声音嘶哑地吼道:“火车站!快!”
县城的火车站小而陈旧,弥漫着泡面、汗水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售票窗口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卜杏嵂看着屏幕上寥寥无几的车次,最近的一趟是半小时后的一列慢车,绿皮,无座,终点站是她所在城市的邻市,需要晃悠一整夜。
“就这个。” 她几乎是砸出身份证和手机支付码。拿到那张薄薄的、印着“无座”字样的红色车票时,她感觉像是拿到了一张特赦令。
检票,进站。站台上灯光昏暗,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钢铁长虫,匍匐在铁轨上。乘客鱼贯而入,大包小裹,人声嘈杂。卜杏嵂混在人群中,像一滴水汇入浑浊的河流,被裹挟着挤上了车厢。
车厢内的景象更是令人窒息。过道里挤满了人,行李塞满了每一个缝隙。空气闷热而污浊,混合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她艰难地找到车厢连接处一小块相对空旷的地方,背靠着冰冷而油腻的车厢壁,蜷缩下来。硬座?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是恩赐。
火车“哐当”一声,缓缓启动,碾过铁轨的接缝,发出有节奏的、催眠般的噪音。窗外的县城灯火逐渐后退,缩小,最终被黑暗的田野吞噬。
她拿出手机,信号断断续续。母亲的消息和未接来电轰炸已经停止,大概是终于意识到她“失联”了。取而代之的,是玩家频道的推送,顽强地挤了进来:
【圣迹追踪】圣女卜信号消失于未知县城!疑似遭遇“相亲圣战”滑铁卢! 【目击者报告】县城咖啡馆爆发神秘冲突,一男子愤然离席,圣女卜疑似发动“食人树社交”! 【通缉令】全网悬赏圣女卜坐标!提供有效线索者奖励“无效存在核心”(仿盒版)一个!
卜杏嵂看着这些推送,嘴角扯出一个麻木的弧度。她逃过了亲戚的围剿,却逃不过玩家的“法眼”。她甚至能想象出陈瞳一边嗑瓜子一边在频道里直播解读她“逃亡”的盛况。
她缩在角落,车厢连接处随着列车行进不断晃动着,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摇篮。脖颈的纱布和手腕的固定带在粗糙的车壁摩擦下很不舒服。胃里空荡荡的,开始隐隐作痛。旁边一个大叔脱了鞋,一股浓烈的脚臭味弥漫开来,混合着泡面的味道,令人作呕。
她闭上眼睛,试图屏蔽这一切。但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放白天的画面:小舅子婚礼上虚假的喧闹、七姑婆精明的打量、相亲对象那张愤怒又羞耻的脸、自己那句石破天惊的“我不是处女啊”…
“呵…”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自嘲的冷笑。这就是她试图逃离“无效存在”漩涡的结果?从一个漩涡,跳进了另一个更具体、更泥泞的漩涡。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的推送,信号格挣扎着亮起了一格:
【旅途护航】检测到圣女卜乘坐K字头低速列车!玩家自发组织“绿皮车圣歌班”,为您吟唱《牢不可破の联盟》(改编版)!祝您逃亡愉快!
紧接着,一段音质极差、明显是多人杂乱合唱的歌声居然真的从某个乘客的手机外放里隐约传了出来,调子跑得离谱,歌词被改得面目全非:“…圣女卜~万岁~逃离相亲~战场~我们的社死~牢不可破~…”
卜杏嵂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绿皮火车在黑夜里吭哧吭哧地前行,像一个年迈的、背负着太多故事的老人。它穿过沉睡的村庄,穿过寂静的田野,穿过无人知晓的隧道。
卜杏嵂蜷缩在冰冷的连接处,听着耳边的“圣歌”、列车的哐当、还有乘客的鼾声与梦呓。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遗忘在运输途中的行李,标签上写着“易碎品”和“处理品”,在黑暗中被运往一个未知的、但大概率不会更好的终点。
逃亡? 也许只是从一个小型的、熟悉的“数据深渊”,逃向了一个更广阔、更嘈杂、但同样荒诞的“人间深渊”。
她握紧了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火车票。 无座。 方向:大概是“家”吧。 虽然那个“家”,可能也只是另一个形态的…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