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冷冽,在寂静的验房里格外清晰。目光如实质般锁定了房梁上的阴影。
洛云锦心中一凛。她自认隐匿功夫绝顶,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竟还是被他发现了!此人功力之深,灵觉之敏锐,远超她预估。
既然已被点破,再藏匿也无意义。她身形微动,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然而下,落在萧玄对面数步之外,夜行衣勾勒出纤细却隐含力量的身形,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北凛摄政王真是好兴致,”洛云锦开口,声音经过内力处理,略显低哑中性,“夜深人静,不在驿馆安歇,竟来此皇家禁地观摩尸首?”
萧玄看到她,眼中锐利的光芒微微一顿,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玩味。他并未惊讶于她的出现,反而像是早有预料。
“彼此彼此。”萧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尊贵的水宁公主殿下,不也身着夜行,纡尊降贵亲临这污秽之地?看来宫中的流言,让殿下甚是挂心。”
他直接点破了她的身份!
洛云锦心念电转,他如何认出是她?是凭身形?气息?还是他早已怀疑甚至确认了她的不寻常?她索性也不再伪装,抬手轻轻拉下蒙面黑巾,露出那张清丽绝伦却此刻布满寒霜的容颜。
“本宫忧心父皇江山,宫中安宁,自然要亲自查探。”她目光直视萧玄,毫不退缩,“倒是王爷,身为外臣,擅闯禁宫,窥探我朝机密,意欲何为?”
“外臣?”萧玄低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那股慵懒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殿下何必再故作不知?你我所见所闻,早已超越寻常朝堂藩篱。这几具尸体上的‘噬魂幽火’,殿下难道不好奇?不想知道它与西南幽冥教、与前朝秘辛、与眼下这席卷朝堂江湖的漩涡有何关联?”
他果然知道!而且知道得远比她想象的要多!甚至连西南之事都似乎了然于胸!
“噬魂幽火?”洛云锦抓住这个关键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爷似乎对此颇为熟悉?”
“略知一二。”萧玄目光扫过那焦黑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厌弃与凝重,“一种极为阴毒霸道的邪功,汲取生灵精血魂魄以增己身功力,练到极处,可控人心智,甚至…撼动国本。其痕迹,与寻常火焰灼烧迥异,精血焚尽而外物不损,便是特征。”
他顿了顿,看向洛云锦,眼神锐利如刀:“而据本王所知,这功夫,与前朝一支妄图复辟的疯狂余孽脱不了干系。他们潜伏百年,如今,怕是终于忍不住了。”
信息量巨大,与洛云锦掌握的线索和天机阁的秘档逐渐吻合。但她心中疑虑更深:“王爷为何要告诉本宫这些?北凛又想在这场风波中扮演什么角色?”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敌友不明,她绝不能轻易信任。
萧玄沉默了片刻,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意味。
“如果我说,我所求的,并非王朝霸业,至少不全是呢?”他目光再次投向洛云锦,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翻滚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这股力量,这股阴影,威胁的不仅仅是大洛的皇权。它是一头失控的猛兽,若任其成长,吞噬完大洛,下一个便会是我北凛,乃至天下苍生。它的野心,从不止于一国一域。”
“至于为何是殿下你…”萧玄忽然又向前一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洛云锦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冷冽气息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或许来自尸体,或许来自他方才的探查),“因为我知道,深宫里体弱多病的永宁公主,绝不可能有如此身手胆识,夜探验房,面对如此可怖景象却镇定自若。更因为,我怀疑…甚至确信,殿下与那神秘莫测、知晓天下的天机阁,关系匪浅。”
他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或许,我们目标虽有不同,但眼下,有共同的敌人。或许,我们可以暂时…交换情报,甚至…有限度的合作。”
合作?与敌国的摄政王?
洛云锦心脏剧烈跳动。风险极大!与虎谋皮!一旦暴露,通敌叛国的罪名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但她看着萧玄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野心,有算计,但在此刻,谈及那幕后黑手时,那份忌惮与杀意似乎并非全然作假。他透露的关于“噬魂幽火”和前朝余孽的信息,也极具价值,与天机阁耗费巨大代价才得知的零星碎片相互印证。
而且,他强大的实力和背后的北凛势力,若能为己所用,哪怕是暂时的,也是一股巨大的助力。若为敌,则将是她计划中最大的变数和阻碍。
电光火石间,洛云锦已做出决断。
“王爷倒是坦率。”她语气依旧清冷,“合作并非不可,但需约法三章。”
“殿下请讲。”萧玄似乎并不意外。
“第一,合作仅限于追查‘噬魂幽火’及幕后黑手,不得损害大洛国本与黎民利益。”
“可。”
“第二,情报交换需对等,不得虚假误导。”
“合理。”
“第三,此事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知晓,合作即刻终止,你我便是死敌。”
萧玄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殿下倒是谨慎。好,依你。本王以萧氏先祖之名起誓,在此事上,必守约定。”他虽然说得轻松,但以先祖起誓,在北凛已是极重的誓言。
洛云锦微微颔首,心中稍安:“既然如此,王爷方才所说的‘他等不及了’,以及‘前朝余孽’,可知其具体指代?”
“具体首领身份,仍是迷雾。”萧玄摇头,“但其组织,自称‘幽冥宗’,信奉所谓‘幽冥之主’,潜伏极深,势力盘根错节,渗透朝堂江湖已久。近年来活动越发频繁,似在寻找某样关键之物或等待某个时机。西南之事,皇宫命案,恐皆与此相关。他们似乎急需强大的力量, hence ‘等不及了’。”
幽冥宗!天机阁档案中最神秘、威胁等级标注为“绝密”的组织之一!萧玄竟能直接说出其名!
“他们寻找何物?”洛云锦追问。
“不知全貌。”萧玄目光微闪,“或许与前朝失落的那所谓的‘传国秘玺’有关,或许与某些禁忌功法有关。但无疑,这几条人命,和宫内丢失的那份前朝图纸,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他看向洛云锦:“本王所知,暂时如此。殿下呢?天机阁洞悉天下,想必也有高见?”
他开始索要对等的情报了。
洛云锦沉吟片刻,决定抛出部分筹码:“据阁中探查,幽冥宗与一种暗红色奇异矿石能量有关,西南叛乱亦源于此。其力量阴毒,可侵蚀心智,增强功力。宫中命案,死者身旁皆发现此石粉末。其所图,绝非复辟那么简单,恐有更大阴谋,或与某种邪异仪式有关。”
她省略了药王谷传人身份的相关判断,也未提及自己已取得样本。
萧玄听得极其认真,眼中精光连闪:“奇异矿石…仪式…果然如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未明言。
两人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验房里,借着微光,快速而低声地交换着彼此掌握的信息碎片,拼凑着那庞大阴谋的模糊轮廓。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同盟关系,在这诡异的环境下悄然建立。
时间紧迫,不宜久留。
“今日暂且至此。”洛云锦收起玉瓶和银针,“后续如何联系?”
萧玄从怀中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指环,递给她:“通过此物。内力激发,轻微震动,百里之内,我自有感应。约定地点即可。殿下若有急事,亦可凭此物,至城南‘墨韵书斋’,寻一位姓墨的掌柜。”
洛云锦接过指环,触手冰凉,内蕴奇异能量波动,绝非俗物。她收起指环:“好。”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那未曾消散的警惕与试探,但亦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
“殿下先请。”萧玄侧身让开道路,恢复了那副慵懒姿态,仿佛刚才那个气势逼人、洞悉一切的男人只是幻觉。
洛云锦不再多言,黑巾覆面,身形一闪,如鬼魅般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萧玄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指尖摩挲着另一枚相同的指环,眼神晦暗不明,低语随风消散:
“洛云锦…天机阁…鬼医…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我们这场交易,最终会走向何方呢…”
他的身影也随之悄然隐去,验房重归死寂,只剩下三具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足以影响天下格局的短暂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