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城南的墨韵书斋早已熄了灯火,门板紧闭,仿佛与周遭的寂静融为一体。洛云锦如约而至,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后巷,观察片刻后,轻盈地翻墙而入,落地无声。
院内一棵老槐树下,一道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仿佛已等候多时。正是萧玄。他并未做北凛摄政王的打扮,只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些许朝堂之上的凌厉迫人,多了几分江湖客的疏朗,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依旧锐利如星,仿佛能洞穿人心。
“殿下很准时。”萧玄转过身,目光落在洛云锦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依旧是夜行衣打扮,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沉静明澈的眼睛。
“王爷相召,岂敢怠慢。”洛云锦语气平淡,走到他对面三步之外站定,“何事如此紧急?”
萧玄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走向书斋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厢房。推门而入,室内陈设简单,却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桌上放着一壶刚沏好的茶,散发着袅袅清香。
“深夜寒意重,殿下不妨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萧玄执起茶壶,亲自斟了两杯。
洛云锦并未去碰那茶杯,只是看着他:“王爷何时也讲究起这些虚礼了?直说吧,发现了什么?”她时间宝贵,不愿在此多作周旋。
萧玄也不勉强,放下茶壶,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殿下还是这般警惕。也好,那本王便直言了。”他神色稍敛,低声道:“本王的人,查到了一些关于那‘幽冥宗’的有趣消息。”
洛云锦眸光微动:“哦?”
“据查,这个组织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古老和隐秘,其根源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覆灭之前。他们信奉的‘幽冥之主’,并非虚无缥缈的神祇,而更像是一个…代代相传的称号,或者说,一个被赋予了某种邪恶力量的存在。”萧玄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历代‘幽冥之主’皆神秘莫测,行踪诡秘,但其目标似乎始终如一——颠覆现世皇权,重建一个由他们掌控的、信奉幽冥之力的黑暗秩序。而‘噬魂幽火’,便是‘幽冥之主’的核心传承邪功之一。”
洛云锦静静地听着,这些信息与天机阁掌握的零碎情报以及她的猜测相互印证。
“而最近这位‘幽冥之主’,”萧玄顿了顿,目光变得凝重,“似乎格外急切。他不仅在加速寻找某些关键之物,更在频繁调动力量,渗透朝堂与江湖。根据一些零星的线索推断,他可能…大限将至,或是修炼遇到了某种致命的瓶颈,急需庞大的生命精元或是某种特殊的力量来突破或续命。”
这解释了为何幽冥宗近来行动如此频繁且不计后果!洛云锦心中豁然开朗。一个行将就木或者陷入疯狂的绝顶邪道高手,其破坏力与危险性无疑会成倍增加!
“王爷可知他具体在寻找何物?”洛云锦顺势问道,想看看萧玄是否也知晓图纸之事。
萧玄目光微闪,看向她:“殿下似乎也并非全无收获?”
洛云锦沉吟片刻。合作需要诚意,也需要展示自身的价值。她从袖中取出那卷拓印纸,在桌上缓缓展开。
“本王今夜潜入宫内籍档案库,找到了这个。”她指着那些诡异的符号和那个暗红印记,“此物与前日宫内失窃的图纸应为同源。王爷见多识广,可能解读?”
萧玄的目光瞬间被图纸吸引,他俯身仔细查看,越是细看,眉头蹙得越紧。尤其是看到那个暗红印记时,他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寒光。
“幽冥血印…”他低声喃喃,指尖隔空拂过那个印记,“这是唯有‘幽冥之主’或其核心传承者才能施展的标记,蕴含其本源之力,既是一种身份象征,也是一种…追踪与诅咒的媒介。”
他猛地抬头看向洛云锦:“你接触这原稿时,可有何异常感觉?”
洛云锦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并无特殊感觉。”她内力精深,灵觉敏锐,若有什么诅咒之力企图附着,她应该能察觉。
萧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来殿下的功力,比本王预想的还要深不可测。”这话似赞叹,又似探究。能无视幽冥血印的潜在侵蚀,绝非寻常高手所能为。
他不再纠结于此,指着图纸上的星象图谱和地脉走势:“这些并非简单的图纸。它们更像是一种…古老的阵法指引。结合幽冥宗的动向和‘噬魂幽火’的特性,本王推测,他们可能在寻找几处特定的‘地脉节点’,企图布置一个巨大的邪阵,用以汇聚天地间的阴煞之气,甚至…直接抽取大地灵脉或生灵精魄,来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这张图,就是定位和启动那邪阵的关键之一!”
邪阵!抽取地脉灵韵乃至生灵精魄!
洛云锦倒吸一口凉气,若真如此,其后果不堪设想!绝非一城一地的灾难!
“必须阻止他们!”她语气斩钉截铁。
“这是自然。”萧玄颔首,“但眼下,我们连他们的老巢在何处,现任‘幽冥之主’究竟是谁都尚未可知。盲目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洛云锦:“殿下手中的天机阁,号称网罗天下秘辛,不知对此可有更多线索?比如,前朝覆灭时,那些忠于旧主的残余势力,最终遁入了何方?哪些地方,阴煞之气最重,又或是有着关于前朝宝藏的古老传说?”
洛云锦迎着他的目光,心知这是对方在索要合作的“诚意”。她略一思索,决定透露部分信息。
“据阁中记载,前朝覆灭后,其死忠部分随末帝战死,部分被剿灭,但确有一支最为精锐神秘的皇族暗卫力量,携大量珍宝和秘典不知所踪。后世多有传闻,他们遁入了西北茫茫荒漠深处的某处绿洲秘境,或是西南十万大山中的险恶绝地。但数百年来,无人能证实。”
“至于阴煞之地…”洛云锦继续道,“除了一些古战场、乱葬岗,据阁中堪舆大家推断,大洛境内还有几处可能因天然地势或古时祭祀形成的极阴之地,但具体方位乃绝密。”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而西南之地,先前幽冥教活动处,阴煞之气亦浓,且伴有那种奇异矿石,或许…也值得留意。”
她没有说出全部,但给出的信息已然极具价值。
萧玄听得极其认真,眼中精光闪烁:“西北荒漠,西南群山…极阴之地…奇异矿石…多谢殿下告知。”他拱手一礼,这次带了几分真诚。
“王爷不必客气,既为盟友,自当携手。”洛云锦淡淡道,“当务之急,是尽快破解这图纸之谜,找到幽冥宗可能的目标地点,抢先布局。”
“正有此意。”萧玄点头,“本王麾下亦有几位精通古文奇阵的能人异士,或可助殿下一臂之力,共同参详此图。”
“可。”洛云锦没有拒绝,“但图纸需留在本宫手中。王爷可遣信得过之人,于明日酉时,至城西‘听雨茶楼’天字乙号房等候,本宫自会派人携带副本前去,与诸位共同研讨。”她不会轻易将如此重要的原拓印交予对方,即便已是盟友。
萧玄似乎早料到如此,并不坚持:“就依殿下所言。”
正事暂告一段落,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油灯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萧玄忽然开口,声音较之前低沉了几分:“殿下如此殚精竭虑,守护这大洛江山,可曾想过…或许那位龙椅上的陛下,并非全然信任你?”他这话问得有些突兀,甚至带着一丝挑拨的意味,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紧盯着洛云锦,不放过她任何一丝反应。
洛云锦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父皇乃一国之君,思虑自然周全。本宫身为公主,恪守本分,为父分忧,为国尽力,乃是理所应当。何须计较信任多寡?”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完全符合一个忠君孝父的公主形象。
萧玄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是么?可本王却觉得,殿下并非甘于只做一位‘恪守本分’的公主。否则,又何来这身武功,又与那天机阁…关系匪浅呢?”他再次试探。
洛云锦抬眸,直视着他:“王爷不也是吗?身为北凛摄政王,却对大洛江湖朝堂之事如此上心,甚至不惜与本宫这‘敌国’公主暗中结盟。你所求的,又岂止是遏制幽冥宗那么简单?”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彼此都在试探,都在算计,却又因共同的目标而被迫捆绑在一起。这种微妙而危险的关系,让两人之间的张力愈发复杂。
最终,是萧玄先移开了目光,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吧。这世间之事,本就难分绝对的黑白敌我。有时,最危险的敌人往往来自内部,而看似对立之人,反而可能成为绝境中的一线生机。”他这话像是感慨,又像是有感而发。
洛云锦默然。她听出了他话语中那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坦诚与无奈。位高权重如他,似乎也有不为人知的压力和困境。
“时辰不早,本宫该回去了。”洛云锦收起拓印纸,起身告辞。今夜信息量巨大,她需要尽快消化并安排后续事宜。
“殿下慢走。”萧玄并未挽留,只是在她转身时,忽然又道:“宫内危机四伏,殿下…万事小心。”这话脱口而出,似乎超出了盟友之间应有的关切。
洛云锦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身影便迅速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萧玄独自站在房中,看着那盏摇曳的油灯,眸色深沉如夜。他抬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观看图纸时感受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洛云锦…你究竟还能带给本王多少‘惊喜’…”他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而此刻,洛云锦已远在返回皇宫的路上。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丝凉意。她脑海中回闪着方才与萧玄的对话,以及他最后那句下意识的关心。
盟友…或许暂时是的。但未来的路,注定步步惊心。她握紧了袖中的图纸,目光投向皇宫那巍峨的轮廓,变得无比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这片她必须守护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