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皇城洗尽铅华,在晨曦中显出一种脆弱的宁静。
洛云锦一夜未眠。
萧玄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难以平息。母妃的死竟可能与邪阵有关,那串她记忆中幽蓝美丽的项链,竟是慢性毒药,更是关乎百万生灵性命的邪物关键。
仇恨与责任交织,在她心中燃起从未有过的炽烈火焰。
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唤来琉璃。
“不惜一切代价,查两件事。”洛云锦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眼中却翻滚着暗涌,“第一,十五年前敏慧皇贵妃病逝前后三个月内,所有经手其医案、药方、随葬物品的宫人名单及下落,尤其是关于那串月魄石项链的记录,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第二,重点监视晋王洛云宸。我要知道他每日见了谁,去了哪里,尤其是与宫外异常人员的接触。他府上近日的物资采买、人员变动,事无巨细,一并报来。”
“是,主子。”琉璃感受到洛云锦身上不同以往的气势,心神一凛,立刻领命。
“动用天机阁最高权限,‘潜龙’级密探可随时调动。”洛云锦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告诉他们,此事关乎阁存国运,若有懈怠,阁规不容。”
琉璃心中巨震。“潜龙”级密探,是天机阁埋藏最深、身份最隐秘的王牌,非生死存亡之际绝不轻易启动。主子这次,是真正动了雷霆之怒,要全力以赴了。
她不敢多问,郑重应下,身影如烟般消散。
安排完这一切,洛云锦坐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冰的自己,缓缓取过胭脂水粉,一点点描摹出那个温婉柔弱、不谙世事的永宁公主模样。
面具戴得久了,有时连自己都恍惚。但此刻,她知道,面具之下的那个人,必须更快、更狠、更决绝。
早膳时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突然前来传旨,宣永宁公主前往养心殿伴驾用膳。
洛云锦心中微动。昨日刚经历了晋王的试探和冷宫秘会,父皇今日便突然传召…是巧合,还是另有用意?
她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欣喜,柔声应下,仔细打扮得愈发娇弱动人,这才乘轿前往。
养心殿内,早膳已备好,竟只有皇帝一人。
“儿臣给父皇请安。”洛云锦依礼参拜,姿态柔顺。
“起来吧,这里没外人,不必多礼。”洛霆琛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笑着招手让她坐在身旁,“朕昨日得了几样江南进贡的小菜,想着你曾在江南住过,必定喜欢,便叫你过来尝尝。”
“多谢父皇挂念。”洛云锦浅笑,目光扫过桌案,几样小菜确实精致,都是地道的江南风味。父皇…竟连她的口味都打听了吗?这份“宠爱”,背后是关怀,还是更深的探查?
父女二人各怀心思,用着早膳,看似温馨融洽。
“听说昨日你去给太后请安,路上遇着了云宸?”洛霆琛状似随意地问道。
洛云锦拿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颔首:“是呢,碰巧遇上了王兄,便同行了一段。”
“哦?都聊了些什么?”皇帝喝了一口粥,目光似乎落在碗中,余光却扫向她。
洛云锦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她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也没聊什么要紧的,王兄问了些江南的风土,还说…听说书人讲了个叫‘天机阁’的江湖故事,问我觉得有趣不有趣呢。”
她说着,掩口轻笑,仿佛觉得兄长的问题很是孩子气:“儿臣整日待在宫里,哪里知道这些江湖事,只好说没听过。后来淑妃娘娘的雪貂跑来了,吓了儿臣一跳,还好有个手脚利落的小太监给抓住了…父皇,您说宫里怎么还养貂儿呢?多危险呀。”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语气娇憨,完全是一个受了惊吓又对琐事好奇的小女儿模样。
洛霆琛看着她毫无破绽的神情,眼底的审视稍稍淡去,笑道:“淑妃喜欢,便养着了。既然吓着你了,朕回头让她看紧些。”
“多谢父皇。”洛云锦甜甜一笑,低下头继续用膳,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父皇果然在关注她与晋王的接触,甚至可能已知晓昨日细节。
这场早膳,分明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试探。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低声呵斥和某种混乱的喧哗。
“何事喧闹?”洛霆琛不悦地放下银箸。
一个侍卫匆忙入内跪报:“启禀陛下,是…是皇城司赵指挥使,有紧急军情禀报!他…”
话音未落,只见赵无极竟不顾侍卫阻拦,踉跄着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官帽歪斜,衣衫上竟带着点点尚未干涸的血迹!
“陛下!陛下!不好了!”赵无极声音嘶哑,面带惊恐,“昨夜…昨夜京西大营粮草库突然起火,臣带人前去扑救查探,遭遇…遭遇大批高手袭击!护卫死伤惨重,粮草被焚毁近半!那些人…那些人身手诡异,不似中原路数,像是…像是北凛…”
“什么?!”洛霆琛猛地站起,脸色铁青,“京西大营守备森严,怎会轻易被袭?赵无极,你可知罪!”
“臣罪该万死!”赵无极以头抢地,“但…但袭击者中有一人格外厉害,身法如鬼似魅,重伤了臣之后,还…还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赵无极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颤声道:“那人说…‘月魄重光,九幽将启,洛氏江山,气数已尽’!”
哐当!
洛云锦手中的汤匙跌落碗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月魄!又是月魄!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做出被惊吓到的模样,脸色苍白地看向皇帝:“父…父皇…那是什么人?怎敢如此大逆不道…”
洛霆琛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阴沉得可怕,他没有立刻回答洛云锦,而是死死盯着赵无极:“你可看清那人模样?有何特征?”
“那人…那人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但…但他用的武功极为阴毒,中掌者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对了,他的右手手背上,似乎有一道黑色的火焰刺青!”
黑色火焰刺青!
洛云锦瞬间想起昨日在御花园那个身手极佳的“太监”!幽冥宗的人!
他们竟然如此猖狂,直接袭击京�守军粮草,还公然留下挑衅之言!这是要将水搅浑,还是另有图谋?故意提及北凛,是想嫁祸,还是故布疑阵?
“北凛…好一个北凛!”洛霆琛果然震怒,一掌拍在案上,“萧玄昨日刚递交国书言明即将离京,今日就出了此事!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吗!”
“父皇息怒!”洛云锦连忙劝道,心思急转,“此事蹊跷,若真是北凛所为,为何要自报家门?岂不是惹人怀疑?或许…是有人故意嫁祸,想挑起两国争端?”
她必须稳住父皇,不能让局势彻底倒向对萧玄不利的一面,否则他们的合作将寸步难行。
洛霆琛闻言,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哦?永宁似乎对北凛颇为回护?”
洛云锦心头一紧,面上却露出委屈又惶惑的神色:“儿臣岂敢回护北凛?只是…只是觉得此事太过明显,反而可疑。万一中了奸人挑拨之计,岂非亲者痛仇者快?父皇明鉴万里,定然比儿臣看得更透彻。”
她以退为进,既点出了疑点,又将最终判断权恭敬地交回皇帝手中。
洛霆琛盯着她看了片刻,眼中的锐利稍稍缓和,复又变得深沉难测。他缓缓坐下,手指敲着桌面,良久,才沉声道:“赵无极,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封锁消息,全力追查袭击者,特别是那个手背有刺青的人!朕要活口!至于北凛使团…给朕盯紧了,没有确凿证据前,不得轻举妄动。”
“臣…臣遵旨!”赵无极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永宁。”洛霆琛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觉得,这皇宫之内,可还安全?”
洛云锦垂眸,轻声道:“有父皇坐镇,有赵大人和诸位将士护卫,自然是安全的。”
“是吗?”洛霆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比之前那个更为精致小巧的锦囊,递给她,“这是父皇昨日新得的护身符,高僧开过光,能辟邪保平安。你身子弱,戴在身上,莫要离身。”
又来了!
洛云锦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露出感动欣喜的神色,双手接过:“多谢父皇厚爱,儿臣…儿臣定日夜佩戴,不负父皇心意。”
那锦囊入手温热,隐隐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檀香,其中蕴含的追踪印记之力,比之前那个香囊强了何止十倍!父皇对她的“关注”,再次升级了。
是因为昨日的试探未有结果,还是因为今日之事让他对所有人的不信任感达到了顶峰?
她将锦囊小心翼翼收入怀中,仿佛那是无上珍宝。
离开养心殿时,阳光正好,洒在朱红宫墙上,却暖不透洛云锦心中的寒意。
父皇的猜忌,晋王的野心,幽冥宗的猖獗,邪阵的威胁,如同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回到永宁宫,她屏退左右,独自立于窗前,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玄鸟令牌。
风暴已至,雏凤该鸣。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彻底沉淀下来,如古井深潭,锐利而幽深。
是时候,让某些人听听凤凰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