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锦回到永宁宫，殿门合上的刹那，脸上那副受宠若惊、柔弱温顺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般的冷静。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那枚新得的锦囊，指尖内力微吐，并未直接触碰，而是隔空细细感知。那奇异的檀香之下，追踪印记的力量果然比之前强横了数倍，几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能量锁链，若有若无地牵连向养心殿的方向。

父皇…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了。

她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也好，既然要监控，那便给你看你想看的。

她并未试图摧毁或屏蔽这印记——那无异于直接告诉父皇她已识破且身怀异能。她只是运起独门心法，将一股极细微、足以以假乱真的温和内力缓缓注入锦囊，模拟出虚弱平稳的气息，仿佛它正被一个毫无武功的弱女子贴身佩戴着。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锦囊若无其事地放回怀中。

“琉璃。”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内殿低唤。

一道身影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悄然出现，依旧是那般无声无息。“主子。”

“方才养心殿的事，知道了？”

“是。赵无极遇袭，幽冥宗留下挑衅，提及月魄和…北凛。”琉璃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陛下震怒，已加派了监视北凛使馆的人手。我们的人还发现，晋王府午后有一批生面孔进入，行动诡秘，像是江湖人，但路数驳杂，暂时无法判断具体门派。”

“盯着他们，特别是与晋王接触的核心人物。另外，京西大营那边，我们的人能接触到现场吗？”

“大火烧毁了大半，皇城司的人现在像铁桶一样守着，外人难以靠近。但我们的人从附近一个被掌力余波震晕的哨兵身上，提取到了一点残留的寒气。”琉璃取出一个特制的玉瓶，瓶壁结着一层薄霜，“毒性极烈，阴寒无比，确非中原常见路数，但与北凛皇室秘传的‘寒冰劲’也有所不同，更加…阴邪。”

洛云锦接过玉瓶，指尖触及，一股刺骨的寒意立刻顺着经脉试图侵蚀而上。她内力微微一转，便将那点寒气化去。

“是幽冥宗的‘玄冥煞气’。”她肯定道，眼神锐利，“他们故意混杂了北凛的武功路数，是想嫁祸，却也暴露了他们与北凛内部某些人或许真有勾结。”萧玄知道吗？还是说，这就是他之前所言，北凛亦难独善其身的原因？

“主子，我们接下来……”

“将计就计。”洛云锦打断她，眸光闪烁，“他们想搅浑水，我们便让这水更浑。让我们在晋王府附近的人，故意露出些破绽，让对方察觉‘天机阁’也在调查此事，但要点到即止，让他们以为是阁主对京中异动例行关注，而非针对他们。”

“是。”琉璃立刻领会，“祸水东引，让他们疑神疑鬼，自乱阵脚。”

“不错。”洛云锦颔首，“还有，将玄冥煞气的特征和那黑色火焰刺青的消息，通过隐秘渠道，透露给顾清风。”

琉璃微微一怔：“主子是想…借武林盟之手？”

“江湖事，江湖了。幽冥宗既是江湖毒瘤，正道魁首出面清理门户，名正言顺。”洛云锦淡淡道，“顾清风为人正直，得知此等邪功妖人现身京城，绝不会坐视不管。让他去牵制幽冥宗的部分注意力，总好过我们独自应对所有明枪暗箭。”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琉璃心下佩服，主子此举，既利用了正道力量，又将自己和天机阁隐藏在幕后，一举两得。

琉璃离去后，洛云锦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看似随意地练字静心，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父皇的紧逼，幽冥宗的猖獗，晋王的蠢蠢欲动，还有那不知藏在何处的月魄石…千头万绪，如同一团乱麻。

她需要突破口。一个能同时应对这几方压力的突破口。

笔尖一顿，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墨韵书斋，墨掌柜。

萧玄留下的这条线，该动一动了。

是夜，月黑风高。

一道几乎融入夜色身影悄然离开了永宁宫，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和那枚锦囊的监控范围，如同鬼魅般穿行在京城寂静的街巷中。

墨韵书斋后巷，洛云锦轻叩了三长两短的暗号。

侧门无声开启，墨掌柜看到是她，并无太多惊讶，只是恭敬地侧身让她进入：“贵人请进，主人已等候多时。”

密室内，萧玄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负手而立，窗外的微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轮廓。他转过身，银色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你来了。”他的声音低沉，似乎料到她会来。

“王爷似乎并不意外？”洛云锦挑眉。

“京西大营之事，闹得满城风雨，陛下震怒，公主殿下身处漩涡中心，自然不会毫无动作。”萧玄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尝尝，北凛的雪顶寒烟，压惊最好不过。”

洛云锦并未碰那杯茶，直视着他：“袭击粮草的人，用的是玄冥煞气，却模仿了北凛寒冰劲的路数。手背有黑色火焰刺青。王爷可知，北凛国内，有何人与幽冥宗有所勾结？”

她问得直接，目光如炬，不容闪躲。

萧玄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面具下的眼眸深邃了几分：“公主消息果然灵通。”他放下茶杯，声音里透出一丝冷意，“若非本王确信麾下精锐近日并无异动，几乎也要怀疑是否是自己人所为了。”

他走到墙边，按下机关，露出一幅巨大的北凛疆域图，手指点向西北苦寒之地的一片区域：“北凛并非铁板一块。镇守西北的兀朮部落首领，兀朮哈赤，一直不满本王摄政，野心勃勃，与国内一些隐秘势力往来甚密。本王怀疑，他或许就是幽冥宗在北凛的合作者。”

“此次袭击，一来嫁祸于本王，挑起大洛与北凛王庭的争端，他可坐收渔利；二来，混乱之中，或许更方便他们暗中进行那邪阵的最后布置。”

洛云锦心头一凛：“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本王已传令回国内，密切监视兀朮部落动向，并清理其安插在王庭的眼线。”萧玄看向她，目光凝重，“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是找到月魄石，阻止邪阵。公主在宫中，调查可有进展？”

洛云锦摇头：“父皇盯得紧，晋王也加强了戒备，暂时难以深入。但…我怀疑月魄石根本不在皇陵。”

“哦？何以见得？”

“若我是布局者，绝不会将如此关键之物放在难以随时取用、且容易引人注目的皇陵。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洛云锦目光扫过那张北凛地图，忽然道，“王爷可知，那日袭击京西大营，为何偏偏是粮草库？”

萧玄眸光一闪：“公主的意思是…”

“粮草被焚，朝廷首要之事是什么？”洛云锦自问自答，“自然是紧急调拨周边粮仓储备，以稳军心民心。而距离京城最近、储粮最丰的，便是…京南永济仓。”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飞快写下几个字，推到萧玄面前。

纸上写着：“声东击西，暗度陈仓。永济仓下，或有玄机。”

萧玄看着那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眼中猛地爆出一团精光：“他们故意袭击京西，制造恐慌和混乱，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盖在京南永济仓下的动作？或许…那里才是他们布置邪阵的真正节点之一，甚至可能藏匿着月魄石！”

“只是猜测，但值得一探。”洛云锦沉声道，“但我的人被各方紧盯，难以大规模行动探查此地。”

“本王的人可以。”萧玄立刻接口，“使团卫队中有擅长堪舆与潜行的高手，可以民间商队身份接近永济仓探查。即便被发现，也可推脱是北凛商人想探听粮储情报，不至立刻引发两国冲突。”

四目相对，瞬间达成了共识。

“如此，便有劳王爷了。”洛云锦颔首，“一有消息，随时联系。”

“彼此。”萧玄看着她，忽然道，“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洛云锦微微一怔：“何处不同？”

“更…锐利了。”萧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像是终于出鞘的利剑。”

洛云锦沉默片刻，缓缓道：“或许是因为，终于明白了有些退让换不来安宁，唯有斩断荆棘，才能走出一条生路。”

她想起母妃可能含冤而逝，想起那足以吞噬百万生灵的邪阵，眼神愈发坚定冰冷：“无论幕后之人是谁，想要毁掉我在意的一切，都要先问过我的剑答不答应。”

萧玄凝视着她，面具下的目光复杂难辨，有欣赏，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那么，”他缓缓举起茶杯，“便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旗开得胜。”

洛云锦终于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茶，与他轻轻一碰。

“合作愉快。”

茶水温热，入口苦涩，却回甘悠长。

如同他们之间这微妙而危险的联盟。

离开墨韵书斋，洛云锦悄无声息地返回宫中。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萧玄独自站在密室中许久，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药草清香。

“洛云锦…”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你究竟…还有多少面目，是我未曾见过的？”

而此刻的洛云锦，正立于永宁宫的窗前，远眺着京南方向沉沉的夜色。

风暴已然掀起，而她，不再是那个只能隐匿于深宫被动应对的公主。

棋局已开，执子者，当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