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留下的那瓶雪玉膏,如同投入心湖的一块巨石,在洛云锦心中持续激荡着涟漪。一连两日,她都未能完全静心。那夜他逼近的气息,低沉的话语,以及最后那句未尽的“可我当时想的却是……”,反复在她脑海回响,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将那冰凉的玉瓶锁入妆奁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扰人的情绪一同封存。她是永宁公主,是天机阁主,是药王传人,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的责任要扛,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尤其是对敌国的摄政王产生不该有的牵念。
然而,理智的堤坝并非坚不可摧。调息时,她会莫名想起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批阅情报时,目光会下意识地搜寻北凛使馆的消息。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警惕,更让她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
就在她试图强行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朝堂江湖的纷乱局势时,琉璃带来了新的、令人愈发不安的消息。
“阁主,我们的人费尽心力,追踪那日空间裂缝残留的能量波动,发现其最终消散的指向……似乎是皇陵。”琉璃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皇陵?”洛云锦蓦然抬头,眸中精光一闪,“具体方位?”
“西南角,陪葬妃陵区域。”琉璃补充道,“更蹊跷的是,我们暗中排查了晋王殿下近期接触过的所谓‘方外之士’,发现其中一人的背景,似乎与守陵卫中的某个失蹤多年的世家有关联。此外,关于月魄石……虽未找到实物,但根据几位长老对现场残留能量的回溯分析,它极可能未被完全摧毁,而是……能量内核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封印或同化了,只是不知其具体形态与下落。”
皇陵……晋王……幽冥宗……圣祖……月魄石……
这些散乱的线索,似乎被“皇陵”这条线隐隐串了起来。皇家陵寝,历来是龙气汇聚、亦是最忌讳邪祟的地方。幽冥宗将触角伸向那里,所图必然惊人!而晋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那一击,是愚蠢的破坏,还是别有深意的……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秘密彻查皇陵西南妃陵区,特别是那些早已废弃或无人在意的墓穴甬道。注意一切异常能量波动和人员踪迹。切记,不可打草惊蛇,皇陵守卫并非全是饭桶。”洛云锦迅速下令,眉头紧锁。事情的发展,似乎正朝着一个更为幽深恐怖的方向滑去。
“是!”琉璃领命,却又迟疑道:“阁主,皇陵事关国本,守卫森严,且多有古怪传说,我们的人深入调查,风险极大。是否……需要寻求合作?”她的目光意有所指。
洛云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北凛萧玄,他手中的力量,以及他可能掌握的关于幽冥宗甚至那个“圣祖”的情报,无疑是眼下最快的突破口。
想到要与那人再次见面,她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滞涩。但那夜他离去前的眼神,以及那句“盟友若伤重难行,于大计无益”,似乎……并非全然是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备车,去城西的听雨茶楼。”
……
半个时辰后,听雨茶楼雅间。
洛云锦依旧作普通江湖客打扮,只是面上稍作修饰,掩去了几分原本的容颜。她临窗而坐,慢条斯理地烹茶,仿佛只是寻常茶客。
窗棂微响,一道身影如约而至。
萧玄依旧是一身玄衣,银色面具遮面,只是左臂的动作似乎仍有些微的不自然。他目光落在洛云锦正在斟茶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稳而有力,丝毫看不出两日前曾经历过一场恶战。
“殿下倒是准时。”洛云锦未抬头,将一盏清茶推至对面。
萧玄落座,并未去碰那杯茶,只是看着她:“寻我何事?”他的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自然是有笔新买卖,想与殿下谈谈。”洛云锦抬眸,目光平静无波,仿佛那夜的暧昧与试探从未发生,“关于皇陵,关于‘圣祖’,或许还关于……晋王殿下蹊跷的举动。”
她简明扼要地将天机阁的最新发现告知萧玄,略去了情报来源的具体细节,只呈现结论。
萧玄静静听着,面具下的眼神变幻不定。待她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皇陵……倒是会选地方。龙气之地,既可镇压邪秽,亦可能滋养极阴之物,端看如何利用。”
“看来殿下对此并非一无所知。”洛云锦挑眉。
“北凛皇室秘典中,曾有零星记载。幽冥宗信仰的所谓‘圣祖’,并非虚无缥缈之神,据传与上古时期一场涉及天地元气的大劫难有关,其形态力量,更接近……域外邪魔。”萧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若让其降临此界,绝非江湖朝堂之争,而是生灵涂炭之祸。”
他顿了顿,看向洛云锦:“你们发现的能量指向,与我这边另一条线索的指向一致。晋王接触的那些人,所用的某种香料,产地特殊,北凛边军曾在剿灭一伙流窜的马匪时见过,那伙马匪,信奉的便是某种阴邪之物,祭祀方式与幽冥宗颇有相似之处。”
信息在此时得到了印证和互补。
“所以,合作?”洛云锦直视他。
“目标一致,自然合作。”萧玄点头,“我有人擅长堪舆风水与破解上古禁制,可助你探查皇陵。你需要提供皇陵内部的详细布局图,以及尽可能多的、关于那些陪葬妃嫔的史料记载。”
“可以。”洛云锦爽快答应,“此外,关于月魄石,若其能量内核真的被封印或转化,殿下可知有何法门可以追踪或彻底毁去?”
“需见到实物或确切能量样本方能判断。”萧玄道,“但据秘典暗示,此类至阴至寒之物,若未被彻底摧毁,往往需以至阳至刚之力或特定神器方能克制。或许……顾少盟主手中的那柄‘煌阳剑’,会有点用处。”
他提到顾清风时,语气平淡,却让洛云锦微妙地感觉到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异样。
“此事我自有计较。”洛云锦垂下眼帘,抿了一口茶,“既然如此,合作细节,便由下面的人去对接吧。殿下伤势未愈,还需多加静养。”她说着便欲起身,下意识地想结束这次独处。
“你的药,”萧玄却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想透过那平凡的伪装看清什么,“用了可好?”
洛云锦起身的动作一顿,心尖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挠了一下。她维持着镇定,语气疏离:“多谢殿下关心,区区小伤,不敢劳烦贵国圣药。”
“是么。”萧玄也站起身,他身量极高,站在她面前,带来一丝无形的压迫感,“可我那夜看来,公主殿下伤得,似乎并不轻。”他语气平淡,却刻意加重了“公主殿下”四个字。
洛云锦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莞尔一笑,笑容里带着公主特有的、恰到好处的疏远与客气:“有劳殿下挂念,本宫无恙。若无他事,本宫先行一步。”
她转身欲走,手腕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握住。
力道不重,甚至带着伤后的些许虚软,却足以让她浑身一僵,脚步钉在原地。
萧玄的手指灼热,透过薄薄的衣料,熨烫着她的肌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瞬间的紧绷和那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颤抖。
“殿下这是何意?”洛云锦没有回头,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警告的意味。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萧玄握着她的手腕,并未进一步动作,只是拇指极其轻微地、近乎试探地在她腕内侧的细腻皮肤上摩挲了一下,那是一个近乎狎昵的、与他平日冷厉作风全然不符的小动作。
“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他的声音压低,响在她的耳畔,气息拂过她鬓角的碎发,“盟友的安危而已。”
说完,他竟主动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逾越的举动只是错觉。
“茶钱已付,殿下请自便。”洛云锦几乎是瞬间便恢复了冷静,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背影看似镇定,耳根却抑制不住地泛起一层薄红。
萧玄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面具下的唇角,极缓极缓地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他抬起方才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捻了捻,仿佛在回味那抹细腻温软的触感。
心湖冰层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而这盘涉及天下苍生的棋局,似乎也因为这对立场迥异的执棋者之间,那愈发复杂难明的情愫,悄然落入了一颗谁也无法预料其轨迹的新子。
皇陵之谜,邪祖之影,皆在前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