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外的天光已然大亮，驱散了地底的阴冷与血腥气。萧玄的下属效率极高，不仅彻底控制了现场，将包括那奄奄一息的枯瘦老者和幸存黑袍人在内的所有活口严密拘押，更是细心地将受惊的孩童们妥善安置，并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晋王。

洛云锦服下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疗伤圣药，又经过短暂调息，脸色虽仍苍白，但已勉强压住内腑伤势，恢复了行动能力。萧玄的情况看起来比她更糟些，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经过了简单包扎，气息依旧有些不稳，但他挺拔的身姿和冷厉的眼神，却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

两人并肩走出洞窟，阳光有些刺眼。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尤其是那几乎捅破窗户纸的坦诚话语之后，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微妙和粘稠。

下属前来请示如何处置晋王。

萧玄目光冷冽地扫过那个被两名下属架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皇兄，眼底没有丝毫兄弟情谊，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杀意。此人勾结邪教，谋害皇嗣（那些孩童中似有身份特殊者），更是险些酿成大祸，无论从律法还是私仇，都死不足惜。

“殿下，”一名看似头领的下属低声对洛云锦道，“晋王殿下……该如何处置？是否……”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他们虽是萧玄的人，但此刻显然将洛云锦视为了可与主上并肩的话事人。

洛云锦看着晋王那张因失血和邪术侵蚀而显得灰败的脸，沉默了片刻。她想起离京前父皇那看似慈爱却暗藏深意的眼神，想起朝堂之上错综复杂的势力平衡。晋王固然该死，但他此刻若死在这里，死在她和“敌国”摄政王萧玄的手上，将会引发怎样的朝堂地震？是否会给了幕后之人更好的借口攻讦她乃至父皇？

此刻杀之，痛快，却非上策。

“他身中邪术，神智受损，已是废人一个。”洛云锦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将他严密看管起来，喂下‘忘忧散’，确保他一路‘安静’。待回京之后，交由父皇圣裁。”

此举，既留下了活口证据，又避免了即刻撕破脸皮，将最终处置权交还给皇帝，无疑是眼下最稳妥、也最符合皇室利益的做法。那下属微微一怔，立刻抱拳：“是！属下明白！”随即下意识地看向萧玄。

萧玄深深看了洛云锦一眼，对她这番处理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颔首，表示同意。他的云锦，从来都不是只有热血冲动，她的谋略和格局，永远看得更远。

下属领命而去。

现场只余下他们二人，以及不远处正在忙碌收尾的些许人影。

阳光洒在洛云锦略显单薄的身上，为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长睫垂下，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却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坚韧之美。

萧玄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方才在洞窟中那汹涌澎湃、几乎脱口而出的情感再次翻涌起来。他向前微微踏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洛云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却没有避开。

“你的伤……”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经历了生死与共，听到了那般近乎告白的话语，再回到这充满算计与立场的现实，关系似乎变得既清晰又更加复杂。

最终还是萧玄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了几分：“无碍。你……感觉如何？”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上，眸色转深。

“死不了。”洛云锦移开视线，语气试图恢复往常的平静淡然，却难免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多谢……你的内力。”若非他及时输送内力护住她心脉，她的伤势恐怕会更重。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萧玄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洛云锦的心上。“若非你舍身破局，我等皆要葬身于此。”

他指的是她最后动用“星陨”秘法摧毁祭坛核心之事。

洛云锦抿了抿唇，没有接话。那份决绝的背后，又何尝没有包含一丝不想看到他力竭战死的私心？只是这话，她绝不会说出口。

萧玄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愉悦和……宠溺？

“洛云锦，”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字字清晰，“洞中我说的话，字字真心，并非权宜之计。”

洛云锦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微微蜷缩。他竟如此直白地再次提起！

她猛地抬眸看他，试图从他面具下的眼中找出丝毫戏谑或算计，可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认真与灼热，那热度几乎要将她烫伤。

“萧玄，”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竖起心防，“你是北凛摄政王，我是天朔公主。立场敌对，身份悬殊。有些话，说过一次，听过一次，便够了。徒增烦扰而已。”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试图浇熄那不该燃起的火焰。

然而，萧玄眼中的光芒并未熄灭，反而更盛。他再次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立场？身份？”他低哑地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却不知是嘲弄这命运，还是嘲弄她的“清醒”，“若我在乎这些，当初就不会让你走出北凛边境，更不会一次次纵容你在我的棋盘上落子。”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描绘着她的眉眼：“洛云锦，你可知，从你以‘素手’之名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的棋局，就已为你而乱。”

这句话，无疑是一道惊雷，重重劈开了洛云锦所有的伪装！

他知道了！他果然早就知道了药王传人的身份也是她！或许……知道得更多？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失语，瞳孔微缩，怔怔地望着他。

看着她难得露出的惊愕模样，萧玄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但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肩头落下的一片枯叶，动作自然而克制，却带着无言的亲昵。

“不必惊慌，”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坚定，“你的秘密，在我这里是安全的。正如我的底牌，你也知晓一二一样。”

这已然是赤裸裸的摊牌和……结盟的邀请。超越国界，超越立场，只基于他们这两个独立的、强大的灵魂之间的相互认知与吸引。

“为什么？”洛云锦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萧玄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变得深邃无比，他凝视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或许是因为，这世间能与我并肩看这天下风云、能让我心生怜惜、能让我觉得死了便了无生趣的，唯你一人而已。”

“所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那些所谓的立场和身份，交给朝堂和天下去争执。你我之间，只论本心。”

只论本心。

这四个字重重砸在洛云锦心上，让她坚固的心防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阳光涌入，照见了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和压抑的情感。

她看着他，看着他面具下那双坚定而炽热的眼睛，看着他伤痕累累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姿，想起他不顾一切护在她身前的疯狂，想起他内力枯竭仍先为她疗伤的坚持……

良久，洛云锦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无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她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再反驳。

只是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远处正在被妥善安置的孩童们，轻声道：“该处理后续了。这些孩子，需得尽快送还家人。此地发生的一切，也需得严密封锁消息。”

这便是……默认了。

默认了他的话，默认了这份超越立场的情感，默认了两人之间这心照不宣的全新开始。

萧玄眼底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仿佛万千星辰落入其中。他知道，对于习惯谋定后动、层层伪装的她来说，这已是所能给出的最大回应。

“好。”他应道，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满足。

两人不再多言，默契地开始分头处理善后事宜。他指挥属下清扫战场、押送俘虏；她则仔细检查孩童和受伤下属的情况，拿出随身药物进行救治。

阳光之下，他们各自忙碌，身影时而交错，眼神偶尔碰撞，虽无更多亲密言语动作，却自有一种无形的、紧密的纽带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和谐无比。

那层横亘已久的坚冰，于生死考验后，在阳光与尘埃中，悄然融化。前路依旧荆棘密布，阴谋仍未散去，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心照未宣，并肩而立。

天下棋局仍在，但执棋者之间，已然暗涌着可定乾坤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