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孩童们被小心护送下山,交由当地官府核查身份后送返家中,这必将又是一场轰动朝野的“公主仁德”之功,当然,消息会巧妙地略去萧玄及其下属的存在。晋王及其党羽被秘密押往京城,等待皇帝的最终裁决。那枯瘦老者和几个核心黑袍人被萧玄的人单独提走,显然,北凛摄政王有自己的情报需要撬开。
洛云锦并未干涉,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的一部分——各自处理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事务,共享关键结果。
阳光愈烈,山林间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冲淡了昨夜的血腥。
洛云锦寻了处溪边青石坐下,再次检视自身伤势。内腑震荡,经脉因过度催动“星陨”而有些受损,但根基未伤,以她的医术和药王谷的底蕴,调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只是内力耗损过巨,此刻身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乏。
她正凝神内视,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抬头,见萧玄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他手中拿着一个皮质水囊和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
“喝点水。”他将水囊递过来,声音依旧沙哑,却自然了许多,“你的药再好,也需佐以清水化开。”他显然看到她方才服了药。
洛云锦微怔,接过水囊。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各自若无其事地分开。她拔开塞子,清冽的泉水入喉,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疲惫。
“这个,”萧玄又将那个白玉瓷瓶递给她,“北凛宫廷秘制的‘雪参玉露丸’,对内腑震荡、温养经脉有奇效。比你刚才服用的那个,或许更对症些。”
洛云锦看向那瓷瓶,瓶身触手温润,显然玉质极佳,光是这瓶子就价值不菲。里面的丹药,更是有价无市的疗伤圣品。他没有问她刚才吃的是什么药,却直接给出了更适合的,这份细心和……阔绰,让她心头微动。
她没有矫情推辞,如今形势,尽快恢复实力才是第一要务。接过瓷瓶,拔开红布塞子,一股清雅沁人的药香顿时溢出,令人精神一振。她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莹白如玉的丹药,纳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迅速散开,融入四肢百骸,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和内腑,效果立竿见影。
“多谢。”她轻声道,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萧玄在她身旁的石头坐下,并未靠得太近,却是一个足以显示亲近又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他摘下了那张一直戴着的银色面具。
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脸上。洛云锦不是第一次见他的真容,但每次见,仍会觉得惊艳。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削薄,组合成一张俊美无俦却又不失凌厉霸气的面孔。只是此刻,这张脸上缺乏血色,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唇色也有些发白,几处细小的伤口更添了几分战后的狼狈与……真实感。
他同样伤得不轻。
“你的伤……”洛云锦忍不住开口,目光落在他包扎好的肩背处,那里的衣衫已被血浸透又干涸,变成了深褐色。
“无妨,死不了。”萧玄勾了勾唇角,用的是她刚才的说辞,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侧过头,看着她,“比起这个,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话题转向了正事,气氛却并未变得紧绷,反而有种自然而然的协同感。
洛云锦沉吟片刻,道:“此地之事已了,但根源未除。那个老者口中的‘神尊’,以及能同时在两国朝堂江湖掀起如此风浪的幕后之人,才是心腹大患。”她看向萧玄,“你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了?”
萧玄摇头,眼神冷了下来:“嘴很硬,用了刑也只零碎吐出些无用的信息,核心秘密触及即死,体内似有更恶毒的禁制。”他顿了顿,“但他恐惧的情绪做不得假。那个所谓的‘神尊’,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这个结果并未出乎洛云锦的意料。能布下这等大局的人,岂会轻易让手下泄露机密。
“晋王这边,或许是一条线索。”洛云锦分析道,“他虽被利用,但能接触到核心,回京后我会设法从他那里撬开缺口。只是……”她微微蹙眉,“经此一事,幕后之人必定更加警惕,甚至会狗急跳墙。”
“所以,我们需要更快。”萧玄接口,他的思维与她完全同步,“在他下一次出手之前,找出他,或者,逼他出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点。他们相对而坐,一个是大朔王朝最深藏不露的公主,一个是北凛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昨日还可能是敌人,今日却已开始商讨如何联手对敌。
“情报共享。”洛云锦率先提出核心方案,“天机阁会全力追查‘神尊’及其势力的一切线索,定期通过安全渠道与你交换。北凛境内,尤其是与你敌对的那些势力,需要你多加留意。”
“可以。”萧玄毫不犹豫地答应,“我的人也会全力探查。至于朝堂方向……”他看向她,“大朔内部,尤其是与你那位皇兄有牵连的势力,你需要尽快清理。必要时,”他眼中寒光一闪,“我可以提供‘意外’。”
这个“意外”,自然是指帮她在物理上清除一些障碍。
洛云锦心中一震,抬眼看他。他这话说得平淡,却是在明确表示,愿意为了她,插手甚至干预大朔的内政。这份支持,已然超出了普通合作的界限。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即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道:“先查清再说。眼下,稳定比混乱更有利于我们。”
萧玄颔首,并不坚持。他懂得她的顾虑和手段。
“还有一事,”洛云锦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变得有些锐利,“那些孩童中,有一个孩子,腰间的玉佩纹饰特殊,像是……南疆巫月教的圣物图腾。”
萧玄眸光一凝:“巫月教?那个避世百年、据说掌握着古老秘法的南疆第一大教?”
“只是怀疑。”洛云锦语气凝重,“若真是……幕后之人连巫月教的重要人物都敢动,其所图恐怕绝非仅仅颠覆一朝一国那么简单。”这无疑让事情的严重性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紧迫感。
过了许久,萧玄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洛云锦。”
“嗯?”
“合作期间,”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如海,“你我之间,暂抛立场,互信为先。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最重要的盟友。可好?”
他再次强调了“唯一”和“最重要”。这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洛云锦迎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里面的坦诚、郑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知道,做出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情报合作,更是一种背靠背的托付和信任。
溪水潺潺,鸟鸣山幽。
良久,她缓缓地、坚定地点了下头。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萧玄眼底终于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春风拂过。他朝她伸出了手,不是之前搀扶的手,而是掌心向上,一个邀请击掌为誓的姿势。
洛云锦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还带着伤痕的手,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轻轻在他掌心击了一下。
掌心相触,一触即分。
却仿佛有无形的纽带彻底紧固,将两人的命运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阳光正好,映照着溪边并肩而坐的两人。前路凶险未卜,强敌环伺,但这一刻,弈手同心,竟让人生出无限勇气与希望。
“该动身了。”萧玄站起身,重新戴上了面具,恢复了那个冷厉的北凛摄政王气场,“我送你到安全地界。”
洛云锦也站起身,伤势在雪参玉露丸的作用下已缓和不少。
“不必,我的属下应该快到了。”她摇了摇头,天机阁的人接到信号,必定已在赶来接应的路上。
萧玄没有坚持,只道:“保持联络。”
“嗯。”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一个需回归公主的身份,去面对京城的暗流涌动;一个需以摄政王的姿态,继续周旋于北凛的朝堂风云。
身影渐行渐远,但那条名为“同盟”与“本心”的线,已将他们牢牢系紧。
下一站,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