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安全屋内,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洛云锦沉浸在内息调理之中,《九天星辰诀》的内力如温润的星河,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修复着与幽冥使者一战带来的内腑震荡和经脉的细微损伤。萧玄渡来的那股至阳内力虽已被初步化纳,但其精纯磅礴的底蕴依旧残留部分,此刻在星辰诀的运转下,竟隐隐有被进一步吸收融合的趋势,让她恢复的速度远超预期。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内敛,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只余下清冷通透的光泽。她下意识地首先望向窗边。
萧玄依旧保持着抱刀而立的姿势,身形挺拔如松,仿佛从未移动过分毫。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令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沉默而强大的守护神像。他似乎闭着眼,但洛云锦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机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笼罩着整个房间乃至屋外的一片区域,任何风吹草动都绝难逃过他的感知。
似是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萧玄倏然睁开眼,转头望来。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锐利依旧,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感觉如何?”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已无大碍,内力甚至略有精进。”洛云锦如实相告,语气平和。她起身下榻,走到桌边,又倒了两杯水,“你呢?你的伤……”
“皮肉小伤,早已止血。”萧玄走了过来,接过水杯,目光在她恢复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放松,“你的功法很特殊,恢复力惊人。”
“药王谷的传承,辅以一些别的机缘罢了。”洛云锦淡淡带过,并未深言《九天星辰诀》的奥秘。她转而看向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琉璃那边,应该快有回信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话音未落,窗外便传来极轻微的“叩”的一声。
两人眼神同时一凛。
萧玄身形微动,已悄无声息地掠至窗边,指尖凝力,谨慎地推开一条缝隙。只见那只漆黑的机关鸟去而复返,正安静地站在窗棂上,鸟喙中衔着一枚细小的铜管。
确认无异状后,萧玄取下铜管,关好窗户,将铜管递给洛云锦。
洛云锦接过,熟练地拧开铜管,倒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卷。她快速展开,借着灯光浏览起来,神色也随之变得越发凝重。
“如何?”萧玄问。
“琉璃动用了最高权限的情报网络,速度很快,但查到的内容……令人心惊。”洛云锦将纸条递给他,声音微沉,“幽冥教的活动轨迹比我们想象的更早,渗透范围也更广。不仅皇宫大内有数位地位不低的太监、侍卫统领被怀疑与幽冥教有染,朝中亦有几位官员或其家眷有异常资金往来和秘密会面记录,甚至……牵扯到了一位郡王。”
萧玄快速扫过纸条上密密麻麻的暗语和代号,眼神锐利如刀:“郡王?是那位以贤德著称的淮安郡王,还是……手握部分京畿卫戍兵权的平阳郡王?”他对大靖朝堂的了解,显然并不逊色于任何人。
“是平阳郡王。”洛云锦指尖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眸光冰寒,“资金流向的最终指向,虽经过层层伪装,但天机阁的账房先生们还是揪出了蛛丝马迹,最终关联到了平阳郡王府的一个外围管事。而且,琉璃还查到,大约半年前,平阳郡王曾以‘静养’为名,离开过京城一段时间,其行踪诡秘,连天机阁都未能完全掌握。”
“静养?”萧玄冷哼一声,“怕是去秘密觐见那位‘神尊’,或是接受什么指令去了。手握兵权的郡王……这‘神尊’所图果然非小,他是想从内部蛀空大靖,甚至……掀起兵变?”
“不仅如此,”洛云锦继续道,“琉璃还发现,近三个月来,北凛边境的数次小规模摩擦背后,似乎也有幽冥教暗中煽风点火的影子。他们似乎有意挑起两国更大的争端,以便浑水摸鱼。”
萧玄眼中寒光骤盛:“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既能搅乱大靖内政,又能牵制我北凛精力!这‘神尊’,其心可诛!”他看向洛云锦,语气斩钉截铁,“此人,绝不能留。必须在他发动更大阴谋之前,将其连根拔起。”
目标再次高度一致。洛云锦点了点头:“但目前我们掌握的仍多是间接证据,难以扳倒一位实权郡王,更无法指认那位深藏不露的‘神尊’。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逼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锐利与决断。那是属于棋手面对复杂棋局时的冷静与锋芒。
“你打算如何做?”萧玄问,此刻他完全将她视为平等的、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
洛云锦沉吟片刻,道:“平阳郡王那边,我会让琉璃加派人手,不惜代价深入调查,务必找到他与幽冥教直接联系的铁证。皇宫内部,我也有几张暗牌可以动用,或许能查出那些被渗透人员的具体名单和任务。”
她顿了顿,看向萧玄:“至于北凛边境……恐怕需要你出面了。唯有你这位摄政王迅速返回坐镇,才能以最快速度稳定局势,清除幽冥教埋下的钉子,并阻止更大冲突的发生。”
这是目前最合理有效的分工。但说出此话时,洛云锦心中莫名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舍?她立刻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
萧玄沉默了片刻,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返回北凛,那你呢?你独自留在大靖京城,面对平阳郡王和宫中暗箭,还有那个不知深浅的‘神尊’?”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和担忧。
“我不是独自一人。”洛云锦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充满自信,“我有天机阁,有药王谷,还有……我自己。足以应对。”
“不行。”萧玄拒绝得干脆利落,他上前一步,逼近她,强大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对方的目标显然也包括你。我离开,便是将你置于最危险的境地。北凛边境之事,我自有办法远程处理,无非多费些周折。但你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异常认真:“我必须确保你万无一失。”
洛云锦心头微震,为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维护与坚决。她张了张口,想说自己并非需要人保护的弱者,但话到嘴边,却变成:“那你待如何?难道一直守在我身边?”这话脱口而出,才觉出几分歧义,耳根不由微微发热。
萧玄闻言,却是眸光一闪,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提议,听起来不错。”
洛云锦:“……”
见她难得露出些许噎住的无措神情,萧玄低笑一声,不再逗她,正色道:“我不会干扰你的计划。但在我处理好北凛事宜、或者我们找到‘神尊’致命破绽之前,我会留在你附近。你需要时,我自会出现。同样,”他看着她,眼神深邃,“若我需要你的‘素手’神医相助稳定北凛局势,你亦不得推辞。”
这不是询问,而是宣告,更是一种将彼此力量深度捆绑的盟约升级。
洛云锦望着他,看清了他眼底的坚持与那深藏其下的、不容错辨的关切。她知道,这已是他权衡之后最大的让步与最好的安排。将后背交给对方,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托付,更是势力与情报的无缝衔接。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终于点头:“好。依你之言。”
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的孤胆英雄,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盟,休戚与共,进退一体。
“接下来,先从此处开始。”洛云锦走到暗格旁,再次取出纸笔,“我需要给宫里的人传递消息,让他们开始暗中清理门户,并留意平阳郡王府的一切动向。”
萧玄则走到另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奇特的玄铁令牌,指尖凝聚内力,在上面快速刻印起来:“我也需传令回北凛,令‘影卫’全面启动,肃清边境,并密切监视国内所有可能与幽冥教有牵连的势力。”
两人各自忙碌,灯火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墙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却始终笼罩在同一片光晕之下。
夜还很长,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与迷雾。
但在这间小小的安全屋内,一种基于绝对信任与强大实力的同盟关系正式确立,两颗曾经孤寂而警惕的心,也在共同面对风雨的过程中,靠得越来越近。
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宁静,因彼此的相伴,而不再令人不安,反而充满了携手破局的笃定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