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京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中,仿佛一滴水汇入奔流,无迹可寻。
洛云锦独立于清晨的微光里,袖中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玄铁指环,其上冰冷的触感和内里蕴含的奇异波动,像是一道无形的纽带,连接着已然远去的他。心中那丝空落很快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锐意与专注。
她的战场,就在这里。
没有片刻犹豫,她转身汇入渐渐增多的人流,看似随意地走着,实则每一步都目标明确。她并未返回之前的安全屋,也未前往其他已知的固定据点——在敌人可能拥有内应的情况下,任何固定地点都不再绝对安全。
凭借对京城格局了如指掌的记忆力和天机阁主的本能,她如同幽灵般穿行在坊市之间,最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处看似废弃的染坊。积满灰尘的染缸、悬挂的破布条、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酸味,构成了完美的遮蔽。这里是她早年布下的众多应急点之一,甚至连琉璃都未必完全清楚所有位置。
她在最深处一个巨大的、早已干涸的枣木染缸底部触动机关,缸壁悄然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狭窄入口。里面是一间小小的暗室,陈设简单至极,只有一张石床、一套桌椅,以及一个储藏着清水、干粮、常用药物和易容材料的密封铁箱。这里没有窗户,空气却并不窒闷,显然有巧妙的通风设计。
“就是这里了。”洛云锦松了口气,迅速检查了室内的储备和机关,确认无误后,才真正放松下来。
她并未立刻休息,而是从怀中取出之前收到的所有情报纸条,将它们铺在石桌上,就着暗室中明珠柔和的光芒,再次仔细研读起来。
目光首先落在记载北凛边境情况的那张纸条上。“黑水镇、风鸣口……”她指尖轻点这两个地名,眉头微蹙。萧玄的判断没错,这两处确是咽喉要地。幽冥教在此处煽动摩擦,所图非小。希望他能及时赶到,稳住局势。
旋即,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关于平阳郡王和皇宫内部的消息上。
“暴毙的小太监……标记……行踪不明的副统领张威……来路不明的金银……受惊的父皇……”她低声念着关键词,脑海中飞速运转,将一个个看似孤立的信息点尝试串联。
天机阁主的思维模式开始全力发动,抽丝剥茧,寻找隐藏在混乱表象下的逻辑链条。
平阳郡王……手握部分京畿卫戍兵权,地位尊崇,表面上并无明显劣迹,甚至颇得部分朝臣好感。他为何要勾结幽冥教?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神尊”许下的更大权位?还是他本身就有不臣之心,借幽冥教之力?
那个暴毙的小太监,袖中的暗号标记。这是灭口,还是意外?或者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线索,意图引导调查方向?
侍卫副统领张威的失踪和家中巨款,几乎坐实了他被收买的事实。一个副统领能接触到大量皇宫布防信息和人员调度,他的叛变,危害极大。
而父皇受惊……洛云锦的心微微一沉。是幽冥教已经开始动手施压?还是宫内其他阴谋的波及?
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将所有信息在脑中反复排列组合。
突然,她敲击的动作一顿,猛地睁开眼!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闪过脑海!
那张记录皇宫消息的纸条上,提及小太监暴毙的地点是——永巷!
永巷!那是宫中地位最低下的杂役太监和宫女居住、劳作的地方,鱼龙混杂,消息流通极快,但也最不起眼。一个负责杂扫的小太监,怎么会拥有与郡王府外围联系的、需要一定级别才能知晓的暗号标记?这标记是真是假?若是真,他如何获得?若是假,谁放在他袖中?为何偏偏是永巷?
还有父皇受惊的时间点……与这小太监暴毙、张威失踪几乎发生在同一夜!这仅仅是巧合?
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在洛云锦脑中成形。
或许……那小太监并非关键,永巷本身才是关键!那里人员复杂,易于隐藏,是否是幽冥教在宫内传递信息、甚至藏匿人员的一个秘密节点?那小太监或许是无意中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或是拿到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才被灭口?那标记,也许是凶手匆忙之下遗落,或根本就是故意留下混淆视听的?
而父皇受惊……是否并非因为直接的攻击,而是因为察觉到了某种近在咫尺的威胁?比如,他身边的人?
这个想法让洛云锦背脊窜起一丝寒意。
她立刻起身,走到暗室角落,启动了一个更为精巧隐蔽的传讯机关。这不是联系琉璃的渠道,而是直通她埋在皇宫最深处、几乎从未启动过的几条“暗线”之一——那是在宫中沉浮数十年、看似早已边缘化、实则拥有庞大底层人脉和观察力的老宦官。
她快速书写了新的指令,内容简洁却至关重要:重点彻查永巷近三个月所有人员变动、异常物资流动、以及任何可能与平阳郡王府或宫外陌生势力有间接接触的人员。特别注意陛下近身侍从中,近日有无行为异常或背景存疑者。
消息发出,如同石沉大海,短时间内未必会有回音。这些暗线行动必须极度谨慎,否则一旦暴露,将是毁灭性的损失。
做完这一切,洛云锦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连续的精神紧绷、内力消耗、以及殚精竭虑的谋划,即便是她也感到有些吃不消。
她走到石床边坐下,从铁箱中取出一枚药香清雅的丹丸服下,然后盘膝坐好,准备运转《九天星辰诀》恢复精力。
然而,就在她内力即将凝聚的刹那,袖中的那枚玄铁指环,突然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震动了一下!
非常微弱,如同蝴蝶振翅,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洛云锦感官何其敏锐,她猛地睁开眼,瞬间将指环握入掌心,凝神感知。
指环再次传来一次震动,比刚才稍清晰一丝,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频率,仿佛跨越了极其遥远的距离,努力传递着某种信号。
是萧玄!
他应该正在赶往北凛的途中,或许尚未抵达,此刻突然触发指环……是遇到了紧急情况?是遇到了伏击?还是……北凛边境的局势已经恶劣到超乎想象,他需要即刻远程沟通?
洛云锦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所有疲惫一扫而空。她毫不犹豫,立刻将一缕精纯的《九天星辰诀》内力注入指环之中。
指环上的那个微小火焰图腾微微亮起一丝肉眼难辨的光芒,那股奇异的能量波动变得明显了些许,与她注入的内力隐隐呼应。
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通过指环感知着另一端可能传来的任何信息。
震动停止了。
指环只是持续散发着那种微弱而稳定的能量波动,仿佛只是一个简单的回执,告知信号已被接收,却并未传递更复杂的内容。
洛云锦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指环再无任何特殊变化。
她缓缓收回内力,指环恢复如常。
她握着微温的指环,眉头紧锁。
这算什么?一次测试?一次报平安?还是……情势危急到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简单的信号?
各种可能性在她脑中飞转,担忧之情难以抑制地蔓延开来。北凛境况未明,他孤身前往,纵然武功盖世、谋略深远,但面对幽冥教处心积虑的阴谋和可能的大军压境,依旧风险难测。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男人,不知从何时起,已不仅仅是一个盟友,他的安危,真切地牵动着她的心绪。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担忧无用。她能做的,就是尽快查清京城阴谋,斩断“神尊”伸向大靖朝廷的黑手,或许才能间接缓解北凛的压力,也能让他无后顾之忧。
将指环紧紧攥在掌心,洛云锦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之前的疲惫被一种更强大的信念驱散。
她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九天星辰诀》的内力运转得无比顺畅而迅速。
暗室之中,重归寂静。
唯有明珠柔和的光芒,映照着女子沉静而坚毅的面容,以及她紧握着的、那枚承载着遥远牵挂的玄铁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