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锦和萧玄被紧急送入离养心殿不远、受损相对较轻的长春宫内殿。此处已被清虚真人、玄慈方丈以及迅速赶来的药王谷师兄墨尘联手布下清净结界,隔绝外界纷扰。
救治过程漫长而艰辛。两人伤势之重,远超寻常范畴,不仅经脉寸断,内力枯竭,更因强行引导和承受那远超自身极限的众生之力,导致神魂都受到震荡,根基亦有损毁之虞。
药王谷传人的底蕴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洛云锦虽虚弱无法亲自施为,但意识清醒时,仍能断断续续口述药王谷不传之秘的针法、丹方,由师兄墨尘亲自操作。琉璃则调动天机阁所能及的一切资源,将天下间最珍稀的疗伤圣药、温养神魂的异宝源源不断送入宫中。
清虚真人与玄慈方丈则轮流以精纯平和的先天真气与佛门内力,为他们梳理体内狂暴残留的异种真气,温养破损的经脉,稳住濒临崩溃的根基。
萧玄的身体素质似乎更为强悍一些,或者说,他北凛皇族的特殊功法与玄冥之气的韧性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在昏迷一天一夜后,他率先稳定了伤势,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自行运功缓慢疗伤。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强撑着来到隔壁洛云锦的榻前。
洛云锦的情况则更令人揪心。她本就先后燃烧精血、透支本源,又身为引导众生之力的主要“熔炉”,反噬尤为剧烈。期间甚至数次出现生机流逝、气息几近断绝的险况,全赖墨尘妙手回春和无数灵药吊命,才一次次从鬼门关被拉回。
萧玄就沉默地坐在她的榻边,握着她的手,将自己刚刚恢复不多的、带着玄冥寒气特有生机的内力,一丝丝、小心翼翼地渡入她体内,辅助药力化开,温养她千疮百孔的经脉。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眼眸中刻骨的担忧与未曾稍离的目光,让所有进来送药或诊治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
顾清风在外统筹协调江湖势力协助清理皇城废墟、搜救幸存者、肃清幽冥教残孽,每日都会抽空前来探望,见到殿内情形,总是无声一叹,将一份难以言喻的怅然深埋心底,转而更加投入到繁杂的事务中去。他知道,有些界限,早已在生死之间划定。
直至第三日黄昏,在墨尘施完一套繁复的“回天九针”后,洛云锦苍白的脸颊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悠长而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起来。她缓缓睁开眼,这一次,眸中虽仍带疲惫,却已有了清亮的神采。
守了她三天三夜的萧玄,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微微放松,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水……”她声音沙哑。
萧玄立刻小心翼翼地扶她半坐起,接过琉璃及时递上的温参茶,一点点喂她喝下。
喝了水,洛云锦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她目光扫过床边围着的墨尘、琉璃、清虚真人、玄慈方丈,最后落在萧玄身上,轻轻弯了弯嘴角:“看来……我们又赌赢了。”
她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试图缓和凝重的气氛。
萧玄看着她,终是低声开口,嗓音因疲惫和担忧有些沙哑:“下次……别再这般拼命。”话语似是责备,内里却藏着失而复得的后怕与难以掩饰的心疼。
洛云锦微微一笑,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众人神色一肃,除了实在无法动弹的洛云锦和需要支撑她的萧玄,其余人皆躬身行礼。
皇帝身着常服,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深沉与威严。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榻上面无血色的洛云锦身上,复杂之色一闪而过,有关切,有审视,更有深藏的震动。
“儿臣(臣等)参见父皇(陛下)。”洛云锦微微欠身,萧玄也略一颔首致意。
“都免礼。”皇帝抬手,声音听不出情绪,“永宁,摄政王,伤势如何?”他用了洛云锦的封号和萧玄的爵位,语气正式。
“劳父皇挂心,已无性命之忧,需好生将养些时日。”洛云锦轻声回答。
“本王无碍。”萧玄言简意赅。
皇帝点了点头,沉默片刻,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缓缓开口,声音沉凝:“此番皇城惊变,幽冥教肆虐,险使我大明江山倾覆。幸得……永宁公主,北凛摄政王,以及众多江湖义士、朝堂忠臣,舍生忘死,力挽狂澜。此乃国之大幸。”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洛云锦脸上,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已知晓,却必须由他亲口确认的问题:“朕听闻,在此战之中,力抗元凶、最终击毙幽冥教主者,除摄政王外,尚有……天机阁主,千面。”
殿内空气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洛云锦深吸一口气,迎上父皇的目光,坦然承认:“是。儿臣,便是天机阁主,千面。”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她承认,皇帝眼中仍是掠过一丝极深的震动与难以置信。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药王谷传人‘素手’,亦是汝?”
“是。”
“江湖传闻中,那位武功独步天下的神秘高手……”
“亦是儿臣。”
三重身份,被她亲口承认,再无遮掩。
殿内落针可闻。琉璃、墨尘等人屏息凝神,清虚真人与玄慈方丈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看着女儿,这个他从小以为体弱多病、需要精心呵护的女儿,竟是暗中掌控天下情报、医术毒术冠绝天下、武功更是登峰造极的巨擘。这其中的反差与冲击,足以让任何一位父亲心绪难平。
良久,皇帝长长叹息一声,这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你……瞒得朕好苦。”
洛云锦垂下眼帘:“情非得已,请父皇恕罪。”她并未过多解释,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皇帝又沉默了。他并非昏君,自然知道天机阁这样的势力存在,对皇权意味着什么。以往是忌惮与试图掌控,如今却发现,这柄悬于江湖朝堂之上的利剑,竟握在自己女儿手中,且在这次浩劫中,成为了拯救社稷的关键力量。
立场变得微妙而复杂。
最终,他再次开口,语气已然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你于国有大功,于朕有救驾之恩。过往种种,朕不予追究。但天机阁……日后当如何?”
这是一个关乎未来格局的问题。
洛云锦抬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天机阁存在的初衷,乃是平衡与守护,而非颠覆与掌控。此番劫难,亦证明江湖朝堂,并非水火,亦可共济。儿臣愿以天机阁之力,助父皇肃清幽冥余孽,稳定朝局,并与武林盟及各派共同协商,重塑江湖秩序,订立新约,以求天下长治久安。”
她没有直接回答归属问题,却表明了态度与合作之意。
皇帝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点了点头:“准奏。具体事宜,待你伤愈后,再详加议定。”这已是默认了她对天机阁的继续掌控,以及其在未来格局中的特殊地位。
“谢父皇。”洛云锦微微颔首。
皇帝又看向萧玄:“此番,亦多谢摄政王鼎力相助。北凛与大明之和平,当由此战谊,更为稳固。”他这是在肯定萧玄的功劳,并暗示两国关系的新起点。
萧玄神色平静:“分内之事。陛下无恙,天下安定,亦符合北凛之利。”他话语依旧简洁,却表明了态度。
皇帝似乎有些疲惫,摆了摆手:“如此甚好。你们好生休养。”说罢,又看了洛云锦一眼,目光复杂难明,终是转身离去。
皇帝走后,殿内气氛明显松弛下来。
最大的身份危机,似乎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度过了。
洛云锦看向萧玄,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共同的秘密,生死与共的经历,早已将他们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