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永定二十六年腊月初三 寅时三刻
铁锁链“啷当”一声撞在囚车木栅上,震得结在栅条上的冰凌簌簌往下掉。囚车猛地刹在雪地里,车轮陷进半尺深的积雪,溅起的雪粒打在叶臻脸上,冷得她一个激灵,终于从混沌中睁开眼。
睫毛上沾着的冰碴子硌得眼皮生疼,她用力眨了眨眼,冰碴碎裂,混着融化的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尖冻成细小的冰珠。寒风像没遮拦的刀子,卷着雪沫直往嘴里灌,她下意识想抬手挡,手腕却被粗重的铁链拴着,只能徒劳地晃了晃。
就在这时,混乱的记忆突然像失控的PPT,一页接一页在脑海里自动播放——原主也叫叶臻,是前军器监少卿叶明远的独女。三天前,叶明远因贪墨三百万两军饷被抓,龙颜大怒之下,一道圣旨抄了叶家满门,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则要押往边境为奴。更要命的是,朝廷还下了死命令,限叶家三个月内缴齐三十万两罚银,若是缴不上,女眷一律卖入乐籍——那是比流放更屈辱的结局,等同于把人扔进泥沼,任人践踏。
“乐籍……”叶臻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喉咙干得发疼。她前世是金融圈出了名的“垃圾债女王”,前一天还在直播间跟五百万观众分析百亿级债务重组方案,怎么也想不到,一场意外车祸后,竟穿越成了个随时可能被卖进青楼的罪眷。
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雪——手机早就随着车祸碎成了渣,哪里还找得到?指尖的寒意顺着神经往上爬,冻得她心脏都跟着发紧。
“死丫头,再瞪老子,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粗哑的吼声突然炸响,震得叶臻耳膜发疼。她抬头望去,只见官差老周正站在囚车外,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刀背往木栅上“当”地一敲,更多的冰凌掉下来,落在积雪里发出细碎的声响。老周穿着件打了补丁的青色棉袍,领口磨得发亮,腰间挂着个缺了两颗珠子的黄铜算盘,算盘裂口处锋利得能划开布料,一看就是用了十来年的旧物。
叶臻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老周——她知道,跟这种见钱眼开的官差硬碰硬,只会吃亏。可就在她眨眼的瞬间,耳廓里突然挤进一道熟悉又冰冷的男声,像从深埋的雪里渗出来的微信语音,连电流特有的“滋滋”底噪都清晰无比:
“叶臻,你跑不掉的。利滚利,现在已经一亿两千万了。你爸妈卷款跑到国外,这债,只能你还。”
是前世催债人的声音!叶臻的心脏猛地抽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用力晃了晃头,想把这幻听赶走——她都穿越到古代了,怎么还摆脱不了那些催债的阴影?可那声音像粘在耳膜上似的,反复循环,逼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周见叶臻半天没反应,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不耐烦地又用刀背敲了敲木栅:“发什么呆?再磨蹭,到了下个驿站,有你好受的!”
叶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冻得她胸腔生疼,却也让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就在这时,耳边的幻听突然变了调,变成了类似系统提示的机械音:“情绪波动值94%,触发‘财务模型’自动播放功能。”
她下意识地看向老周腰间的算盘,目光落在那两颗空缺的珠子上,又扫了一眼囚车旁堆着的十桶粗炭——那是官差们用来取暖的炭火,桶身被雪埋了一半,只露出黑漆漆的桶口。
一个念头突然在脑子里冒出来。叶臻蹲下身,不顾膝盖陷进积雪,用冻得发僵的指尖在雪地里划出三条横线、两条竖线,勉强摆出一个简易的表格框架。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向老周,声音因为喉咙干涩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差爷,我知道您想多赚点银子。这车炭,我有办法让您多赚二百两,您要不要听听?”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手里的刀背高高扬起,却没真的落下,只是吓唬她:“你少在这胡说八道!你一个连饭都快吃不饱的罪眷,身上的虱子都不值二百文,还想帮我赚二百两?我看你是冻傻了!”
旁边的年轻官差小赵拉了拉老周的袖子,小声劝道:“头儿,这天儿太冷了,她一个姑娘家,别真冻出个好歹,到时候没法交差。”小赵看起来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点稚气,棉袍比老周的干净些,只是袖口沾了不少雪水,冻得通红的手一直揣在怀里,不敢拿出来。
叶臻没理会老周的嘲讽,也没管小赵的劝解,只是弯腰抓起一把雪,捏成方块,在刚才画的“表格”里摆出数字:“差爷,您看——这车炭总共有十桶,按原价算,一桶五两,成本就是五十两。运费之前已经付过了,不用再追加成本。现在雪下得这么大,前面的驿站肯定缺炭,咱们要是现在把炭卖了,一桶能卖十两,十桶就是一百两,毛利五十两。”
她一边说,一边调整雪块的位置,又摆出另一组数字:“要是咱们再等三天,雪肯定下得更大,到时候炭价至少能涨到二十两一桶,十桶就是二百两。不过这三天里,咱们要多耗四两辆的运费,还得担风险——万一遇到盗匪,炭被抢了;万一雪停了,炭价回落了;万一驿站提前调来了炭,咱们的炭就卖不出去了。算上这些风险,保守估计能多赚二十两。”
叶臻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老周,眼神里满是自信:“所以结论很简单——现在卖炭,您能稳赚五十两,分我二十两信息费;等三天再卖,能赚一百四十六两,分我四十两。您要是信我,咱们现在就击掌为誓,我保证炭能卖出去;要是不信,就当我没说。”
老周盯着雪地里用雪块摆成的“财务模型”,眼睛越睁越大,手里的刀背不自觉地放了下来,手指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的算盘,像是在心里盘算数字。那缺了两颗珠子的算盘被他摸得发亮,裂口处的寒光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小赵在旁边看得真切,忍不住又凑到老周耳边,压低声音提醒:“头儿,她说得有道理啊!去年冬天暴雪,我老家那边的炭价一天涨三次,最后都卖到二十两一桶了,好多人想买都买不到!”
老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唇上的死皮被他舔得脱落下来,渗出血丝。他盯着雪地里的“雪表”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叶臻笃定的眼神,终于松了口。他把腰刀别回腰间,伸出冻得发红的手掌,声音依旧粗哑,却没了之前的戾气:“二十两就二十两!但你要是敢耍花样,或者炭卖不出去,我饶不了你!”
“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叶臻也伸出手,掌心的冻疮还没好,又红又肿,却毫不迟疑地跟老周的手掌拍在了一起。
“啪”的一声脆响,两人掌心的冰碴应声迸碎,落在积雪里瞬间没了踪影。叶臻的掌心被震得发麻,耳边的幻听却准时响起,像系统到账提示音一样清晰:“叮——第一笔咨询费到账,金额20两。当前可用资金:20两。”
老周说到做到,立刻解开了叶臻手腕上的铁链。铁链落地的瞬间,叶臻只觉得手腕一轻,长时间被束缚的疼痛感终于缓解了些。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跟着老周和小赵去驿站卖炭——正如她所料,驿站里挤满了赶路人,炭刚摆出来就被抢着要买,不到半个时辰,十桶炭就全卖光了。
分赃的时候,老周把银子倒在驿站的石板上,一边数一边念叨:“一共卖了九十四两,我拿八十四两,小赵帮着搬炭,拿十两,你……”他指了指叶臻,数出二十两碎银递过去,“这是你的,拿着吧。”
叶臻接过银子,指尖触到银子的凉意,心里却踏实了不少。这二十两银子,是她穿越到古代后,靠自己本事赚到的第一笔钱,也是她摆脱乐籍、凑齐三十万两罚银的起点。
可她还没来得及把银子揣进怀里,老周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啪”地拍在她掌心。叶臻展开一看,是一张欠条,上面用毛笔写着“罚银三十万两”,末尾盖着老周血红的指印,墨迹还带着点湿意,看起来格外刺眼。
“这是朝廷给你的欠条,三十万两,限你三个月内凑齐。”老周的声音冷了下来,“明天卯时一到,要是你还没找到凑钱的办法,我就按规矩把你卖给青楼,到时候你可别怨我。”
叶臻捏着欠条,只觉得这张薄薄的纸重得像块铅块。雪从驿站的门缝里飘进来,落在纸上,瞬间化成水,晕开了指印的边缘,看起来像新鲜的血迹。她低头看着欠条末尾的“三十万两”,眼前突然一花,那数字竟在她视网膜里变成了红色的LED灯牌,上面显示着前世她欠下的债务金额:“¥120,000,000.00”。
熟悉的窒息感涌上心头,叶臻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拿出手机看看,却只摸到一片冰凉。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手机电量耗尽的提示音,轻轻“嘟”了一声,然后就彻底没了动静——仿佛连前世的手机,都在这个寒冷的古代彻底关机了。
她抬头望向驿站外的雪原,远处的天色是压抑的青灰色,雪还在下,把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三个月,三十万两,或者一条命——这是朝廷给她的选择,也是她必须面对的绝境。
叶臻深吸一口气,呵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停留了片刻,就被寒风撕成了碎粉。她握紧手里的二十两碎银和那张沉重的欠条,轻声对自己说:“不就是三十万两吗?前世那么多垃圾债我都能盘活,这古代的债,有什么难的?大不了,就把古代当成最后一支垃圾债,好好操盘一次。”
就在她转身想找个地方休息时,老周突然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了一句:“对了,我刚才看押解名册,你的名字后头,还盖了个‘澹’字火漆印。那火漆印是京城来的,你惹到的人,恐怕不止朝廷这么简单。”
“澹”字像一颗石子,投进叶臻平静下来的心湖,激起千层浪。她猛地回头,想问老周更多细节,可老周已经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粗矮的背影。
雪风卷着那个“澹”字,从驿站的门缝里钻进来,钻进她的衣领,像一把藏在暗处、未出鞘的刀,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她瞬间清醒——她的麻烦,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