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那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缓缓退去。赵嘉豪撑着膝盖,艰难地直起身
在这个恐怖的世界待了不过半天,他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呼吸急促而不稳,衣服被尘土与汗水浸染得看不出原色,脸上更是污秽交错,唯有一双眼睛,因过度惊惧而显得有些空洞失焦
老妇人看着他这副被折磨得几乎没了人形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叹息里,既有对这两位“天外来客”无端遭受这一切的怜悯,更深藏的,是对自己这些“本地人”世代挣扎于如此绝境的、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奈与悲凉
“再咬牙撑一撑,”
老妇人放慢了脚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就快到了,最多再走几分钟。”
赵嘉豪扛着林墨,机械地跟在后面
身体的极度疲惫叠加心灵上一次又一次的重击,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烛火,飘摇欲散
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动着千斤重担
“哦……好,好的……”
听到老妇人的话,他猛地从浑噩中惊醒一瞬,含糊地应了一声
又勉强前行了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地上,杂乱地搭着数十个用各式破旧帆布、兽皮甚至拼接的塑料布撑起的简陋窝棚,它们低矮、破败,在昏沉的天光下像一片毫无生气的蘑菇群
这就是“家”吗?
看到这片“营地”的瞬间,赵嘉豪心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最后一点意志力消耗殆尽,他踉跄着将林墨小心放在一处相对干净的地面,自己则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倒在地上
……
不知过了多久,赵嘉豪在一阵颠簸和轻微的窒息感中悠悠转醒,意识回笼的瞬间,是浑身散架般的酸痛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粗糙的破布上,身下垫着些干草,头顶是由几根长木棍勉强撑起的另一块破布,缝隙间透出外面晦暗的光线
他挣扎着,缓缓爬出这个低矮的“帐篷”
外界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适应之后,他看见林墨和老妇人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低声交谈着什么
林墨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亮
几乎是同时,林墨也发现了他
“你醒了?”
林墨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快步冲了过来,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谢谢……谢谢你……”
林墨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劫后余生的激动与感激之情汹涌难抑
“这一路……你受苦了,兄弟……”
赵嘉豪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愣,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回抱住林墨,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也有些沙哑:
“不……不该你谢我。是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最开始没放弃我,我早就……”
老妇人在一旁看着两人,历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慈祥笑容
她身后不远处,一个面色憔悴却眼神温婉的年轻妇女,正牵着两个面黄肌瘦、约莫七八岁的小朋友,既好奇又有些怯生生地朝这边张望。
两人分开,擦掉眼角朦胧的泪水,席地而坐。林墨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开口道:
“嘉豪,你昏迷的时候,婆婆已经把这里的情况都告诉我了。”
他顿了顿,整理着思绪,声音低沉:
“这个世界……曾经的科技文明程度,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但一切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毁灭了——就是我们刚刚经历的那种‘无序重力’。它毫无规律地出现,毁灭城市,撕碎大地,几乎抹掉了毫无准备的人类文明……”
老妇人听到这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浩劫之初,她轻轻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林墨接着道:
“后来,残存的人们挣扎求生了近十年,科学家们的研究终于有了突破。他们发明了一种特殊的力场生成装置,或者说……一种容器?可以强行在一定范围内稳定甚至修改重力规则,用来抵御‘无序重力’。将这种装置大规模布置、联动,就形成了我们来时看到的那片巨大的、被高墙围起来的建筑群。”
他的话音陡然一转,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但是,掌握着权力和剩余资源的‘国主’以及高层,以‘优先保障科学家和核心人才、确保文明火种’为由,将绝大多数平民彻底抛弃在了高墙之外!他们最初或许有过承诺,说只要开采够足够的资源,就会不断扩建庇护所,让所有人都进去……”
林墨环视着周围这片用破布和木棍搭成的、摇摇欲坠的“家”,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零星幸存者,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但他们食言了!庇护所确实扩建过几次,但近两年来,高墙之内再无声息。而我们看到的这些人,就是被遗忘的‘外面’的人。婆婆说,这里原本有几百人,现在……就只剩下这十来口了。”
那位年轻的母亲听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顶,眼中泛起泪花,那泪光里是对未来无尽的担忧与绝望
赵嘉豪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他们怎么能这样?!这简直是……”
林墨沉重地点了点头,继续道:
“救我们的婆婆就住在这里,她家里原本有五口人:她,她的儿子、儿媳,还有这对孙子孙女,但是……两三个月前,她的儿子外出寻找食物和资源,就……再也没有回来。”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仿佛听懂了话中的含义,那两个孩子突然小声地抽泣起来
年轻的母亲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急忙蹲下身,将孩子们紧紧搂在怀里,声音颤抖着努力安慰:
“不哭,不哭……爸爸……爸爸其实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一直在默默守护着你们呢……妈妈向你们保证,好吗?”
她的誓言,听起来却那么苍白无力
老妇人别过脸去,用那双布满老茧和泥土的手紧紧捂住脸庞,压抑不住的、低沉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了出来,那是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后,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恸
破布搭成的简陋营地里,只剩下风吹过缝隙的呜咽声,和一家人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