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永定元年腊月初六 未时
驿站后墙根的雪被风刮得贴在砖缝里，露出黑黢黢的墙皮。叶臻蹲在阴影
里，盯着那个半掩在枯枝后的狗洞——洞口被常年的风雪磨得光滑，刚好够一个人匍匐着进出，像一道通往新生的窄门，也像个随时会闭合的陷阱。
雪粒被西北风吹得斜着飞，打在脸上生疼，像细小的碎玻璃碴子刮过皮肤。她把怀里的二十两碎银仔细数了五遍，选出五两成色最好的，用布包好攥在手里——这是她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也是打通“立户”关节的敲门砖。
刚绕到驿站内堂的偏房，就见书吏正趴在案上打盹，桌上的一盏粗茶早已凉透，茶碗边缘结着一圈白霜。叶臻轻手轻脚走过去，把五两碎银悄悄塞进书吏宽大的袖筒里。银子刚触到对方的胳膊，她耳蜗里忽然“叮咚”一声脆响，熟悉得让她心头一紧——【支付宝到账：50000元】
那是她穿越前最后一笔网贷的到账提示音，当时她正盯着手机屏幕算还款利息，下一秒就被失控的卡车撞进了黑暗。此刻幻听自动将五两银子换算成现代货币，数字像弹幕似的悬在耳边，叶臻忍不住苦笑——这幻听的“余额显示”永远比她实际拥有的多，就像前世那些永远还不清的虚拟债务，总在不经意间提醒她过去的困境。
书吏被袖筒里的凉意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叶臻，又摸了摸袖中的银子，脸色瞬间缓和下来。他端起桌上的冷茶抿了一口，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成一片，像直播间飘过的透明弹幕。
“你要办立户？”书吏放下茶碗，指尖在案上的户籍册上敲了敲，“寡妇立户规矩多，得有三样东西：亡夫的籍贯、双方的婚书，还有官府认可的死亡证明。少一样，这户都立不成。”
叶臻的舌尖下意识抵住上颚，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萧澹然”三个字被她硬生生碾碎咽回肚子里——那个盖着“澹”字火漆印的名字太危险，现在绝不能轻易提及。她定了定神，开口时声音平稳，带着前世直播背财务数据时的流利：“亡夫叫萧景行，是扬州本地的行商，上个月去京城送货，在京郊遇到沙暴，客死异乡了。”
话音刚落，耳边的幻听立刻弹出一串虚拟的观众留言，像前世直播间里的实时互动：
“主播小心！古代户籍虽没联网，但查籍贯很严，别翻车！”
“萧景行这名字会不会太普通？万一有重名的怎么办？”
叶臻没理会这些干扰，从靴筒里摸出之前藏着的匕首——那是老周解锁链时掉落的，刀刃虽短却锋利。她抓起案上一块刻着“罪眷叶臻”的木牌，匕首尖在木牌背面划开一道深痕，木屑随着刀刃的起落飞溅，像直播间里观众刷的火箭特效，转瞬就落在积了薄灰的案上。
“叶臻与萧景行，于永熙二十五年二月初六成亲，天地为证，日月为媒。”她一边念，一边用匕首在木牌上刻下字迹，指尖被木屑划破也浑然不觉。血珠顺着指缝滴落，正好落在“成亲”两个字的中间，晕开一小片暗红，像极了婚书上该有的朱砂印，又像一朵在绝境中开出的小红花。
书吏拿起木牌看了看，又瞥了一眼叶臻流血的指尖，没再多问，只是扬声喊了一句：“把老周叫来！”
老周正躺在驿站的柴房里打盹，被伙计叫醒时还一脸不耐烦，可当叶臻把十两碎银拍在他面前的桌上，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你要我给这‘亡夫’做证明？”老周拿起木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看了看桌上的银子，痛快地蘸了蘸印泥，在死亡证明上按下血红的指印，“行！萧景行客死京郊这事儿，我‘亲眼所见’，出了问题我担着！”
书吏见手续差不多了，从抽屉里取出扬州府的公章，在户籍册上“啪”地盖了下去。鲜红的公章落在“萧叶氏”三个字上方，墨香混着叶臻指尖未干的血腥气飘进鼻腔，叶臻忽然想起前世签P2P合同时，最后一页那枚盖在骑缝处的公章——同样的鲜红，同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约束力。
“好了，‘萧叶氏’这户，算是立成了。”书吏把户籍册吹干，刚要递给叶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声音变得机械又冰冷，像催债公司的AI语音：“对了，我刚才查了旧账，萧景行生前还欠着盐商三百两的盐引私债，官府有备案。你既然是他的未亡人，这债按规矩，得由你一并偿还。”
三百两——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叶臻心上，耳边的幻听立刻开始换算，一行白色数字浮在她视网膜左下角：【300两≈1200000元人民币】。前世被催债的窒息感再次袭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起来，指尖的节奏正好是前世做Excel表格时的习惯——先敲本金，再敲利率，最后算复利。
“本金300两，按盐商的规矩，年化利率至少24%，要是分三个月还，复利计息的话……”她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收住指节——现在不是算细账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局面。叶臻抬起头，脸上挤出一抹镇定的笑：“三百两银子我认，但我现在手头紧，能不能分期还？”
书吏挑了挑眉，从案下抽出一张早已写好的身契草案，推到叶臻面前，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分期可以，但得押身契。要是到期还不上，你就得按身契上的规矩，去盐商家做奴婢抵债。”
叶臻低头扫过身契上的条款，“无限连带责任”“抵债期间人身自由归债主所有”这些字眼，像针一样扎进眼里。耳边突然响起前世律师的声音，带着无奈的提醒：“叶小姐，这份对赌协议一旦签字，你就要承担个人无限连带责任，以后不管出什么事，都得由你一个人扛。”
她闭了闭眼，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停留片刻，又被从门缝钻进来的风吹散。叶臻伸手拿起笔，把身契草案折成三折塞进袖中——这是她唯一的选择，要么签身契分期还债，要么现在就被拖去乐籍。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得像在签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我签。”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刀刃切割债券凭证时的脆响，每一笔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当最后一个“叶”字落下，叶臻放下笔，指尖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踏出驿站大门的那一刻，雪突然停了。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出来，落在叶臻手里的新户籍册上，“萧叶氏”三个字被照得像烫金似的，格外醒目。她低头翻看户籍册，发现纸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朱砂，那颜色鲜红刺眼，像极了现代法院公告上的红色执行章，提醒着她这份“新身份”背后沉甸甸的代价。
“从今天起，我是萧景行的遗孀，是要还三百两私债的寡妇，更是自己人生的CEO。”叶臻轻声对自己说，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耳边的幻听最后一次响起，这次是类似系统注册成功的提示音：“恭喜您，已成功注册新身份‘萧叶氏’，当前风控等级：极高。”
叶臻下意识地翻到户籍簿的最后一页，赫然发现页脚处被人提前盖了一个小小的“澹”字火漆印——和押解名册上那个印记一模一样。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印记，雪粒落在指尖，很快融化成冰凉的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像一个无声的预告，提醒着她：这场用性命操盘的“身份注册”，只是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