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昌府宴上
我指尖轻捻,那块被誉为“雪顶灵茶”的茶饼已落于掌心。沉得不自然——好茶轻盈,陈香内敛,这饼却压手得近乎诡异。
我抬眸,直望向主座。
赵元昌正执杯欲饮,肥肉微颤,眼缝里闪过一丝阴鸷:“沈姑娘,可是茶香太烈,冲得你心神不宁?”
“不,”我轻叩茶饼,一声闷响,“是这‘雪顶’太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堂骤静。
甜香依旧,却已如毒雾弥漫。
好戏,开场了。
我笑了。
笑声清脆,在大堂奢靡的丝竹声中,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所有人醉生梦死的假面。
主座上的康定知府赵元昌,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那双精明又贪婪的眼睛眯了起来:「沈姑娘,为何发笑?」
我没理他,只是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拈起那块被众人吹捧上天的「雪顶灵茶」茶饼。
入手,便是一沉。
不对。
真正的雪顶灵茶,生于雪线之上,经风霜凝练,茶体轻盈,内质却极为紧实。
而这块,分量虚浮,像是塞满了不属于它的东西。
我将茶饼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极淡,却瞒不过我鼻子的硫磺味,混杂在茶香的伪装下,阴魂不散。
我抬眼,目光越过满堂宾客惊疑不定的脸,直直射向赵元昌。
「赵大人,这茶,是从哪儿来的?」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傲慢:「此乃吐蕃进贡的上品,寻常人见都见不到。本官感念沈姑娘一路风尘,特意拿出来,让你开开眼。」
「开眼?」我冷笑一声,手指微微用力,只听「咔」的一声轻响,茶饼边缘竟被我硬生生掰下一角。
簌簌的黄沙,从那平整的断口处,流了出来,混杂着黑褐色的茶末,在我白皙的掌心堆成一座丑陋的小丘。
满堂死寂。
方才还盛赞此茶香气如何醇厚、形态如何完美的宾客们,此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个张口结舌。
「掺沙增重,硫磺熏色。」我将手掌摊开,把这堆罪证展示给所有人看,「用这种东西冒充贡品雪顶灵茶,供给边关将士,换取朝廷的粮饷军功。赵大人,这出偷天换日的戏,你唱得可真熟练啊!」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剜在赵元昌心上。
「我爹,就是因为识破了你们的毒茶,挡了你们的财路,才会被你们构陷通敌,惨死狱中!」
「如今,你们又想故技重施,用这块假茶,栽赃到我头上,好让你背后的人,高枕无忧,是吗?」
赵元昌的脸色,终于从伪善的红润,变成了被戳穿的铁青,最后化为一片狰狞的煞白。
他猛地一拍桌案,豁然起身,声色俱厉:「一派胡言!来人,给我把这个疯言乱语、意图构陷朝廷命官的贱婢,就地格杀!」
两旁的甲士闻声而动,冰冷的刀锋瞬间向我逼近。
赌的,就是那一线生机。
就在刀锋即将及颈的瞬间——
「砰!」
一声巨响,宴客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刺骨的寒风卷着漫天飞雪,瞬间灌满了整个温暖如春的大堂。
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玄色大氅,逆光而立。
他身后,一队身着吐蕃精锐甲胄的士兵,手持弯刀,气势凛冽,瞬间控制了全场。
赵元昌的家丁护卫,在这群如狼似虎的吐蕃武士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谁敢放肆!这里是大周的康定府!」赵元昌又惊又怒。
为首的男人缓步走入,风雪落在他宽阔的肩上,他随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轮廓深邃、冷峻如冰的脸。
是洛寒。
那个在客栈中,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吐蕃商人。
不,他不是商人。
洛寒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情绪难辨。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
「奉吐蕃赞普之命,监察茶马古道。赵元昌,你与蜀中茶商周通勾结,私造毒茶,贩往我吐蕃,毒害我朝官员,证据在此!」
他扬手一扔,一本账册精准地落在赵元昌面前的酒桌上,砸翻了酒杯。
「至于她,」洛寒的视线重新回到我身上,「她是我吐蕃王室的贵客,我要带走。」
赵元昌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风雪夜,康定府外。
洛寒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包,递到我手中。
「你要的东西。」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色泽墨绿、颗粒饱满的种子,带着一股清冽的草木之气。
是真正的,雪顶灵茶的茶种。
我攥紧了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为什么帮我?」我问。
洛寒望着远处黑沉沉的雪山,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我父王,也中了毒,时日无多。吐蕃朝中,现在乱成一团。我并不全信你,但……」
他顿了顿,转过头,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清晰。
「你煎茶时,像极了我母后。」
我的心,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轻轻叩了一下。
我低头,看着掌心这包温热的茶种。
它不仅仅是茶种,是父亲的清白,是吐蕃王室的救命稻草,更是我沉冤昭雪的唯一希望。
而我前方的路,是千里雪域,是连绵不绝的巍峨雪山,是无数未知的凶险。
这滚烫的希望,将由我带它,穿越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