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女子立于猎猎作响的经幡之下,一身绛红僧袍,眉心一点朱砂,冷冽如雪山神女。
她就是圣女候选人,桑吉措。
她的声音和这山顶的风一样,刮得人生疼:“赞普病重,所有入寨的汉茶,都是毒源。你说你的茶无辜,那就证给神湖看。”
我没得选。
“如何证?”
“以神湖之水,烹雪顶之茶。三沸而不溢出,茶汤清澈如镜,你便可入寨。”桑吉措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我的五脏六腑,“若有半点差池,你和你的人,就永远留在这雪里吧。”
这是茶道中最严苛的“活火三沸”,差之毫厘,便会汤浊外溢,沦为笑柄。
更何况,是在这寒风呼啸的雪山之巅。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血气,平静地走向他们让出的空地。
洛寒想跟上来,被我用眼神制止。
这是我的局,只能我自己来破。
铜炉架起,我取来他们盛在银盆里的神湖初融雪水,澄澈冰冷。
又从行囊中,取出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雪顶灵茶。
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遗物,他说,此茶有灵,能辨人心。
我静立风中,仿佛四周的敌意与我无关。
慢煨铜炉,听着雪水在炉中细微的声响。
水面开始冒出蟹眼大小的气泡,我知是一沸。
竹筅入手,如臂使指,在水中轻轻搅动。
水汽升腾,带着一丝雪水的清甜。
二沸时,水面涌起连珠,我手腕一抖,将雪顶灵茶投入。
茶叶在滚水中舒展,茶末如云雾般翻卷升腾,却被我的竹筅稳稳压在水面之下,聚而不散。
整个过程,炉中的水面始终平稳如镜。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惊呼。
三沸已至,我不再搅动,猛地撤火。
炉中翻滚的茶汤瞬间静止,一抹澄黄透亮的色泽映着天光,香气不再是霸道的浓烈,而是清冽如松风穿过林间,带着雪后初晴的凛然。
天空中盘旋的几只雪鹰,竟低低地盘旋下来,神湖的水面也泛起层层涟漪。
桑吉措的脸色变了。
我将第一盏茶,恭敬地呈到她的面前。
她端起茶碗,只看了一眼,握碗的手便开始剧烈颤抖。
她凑近轻嗅,鼻翼微动,眼神忽然一滞——那一瞬,她像是被什么击中,瞳孔微微收缩,眼前仿佛浮现出祖母在油灯下低语的画面:“……那茶汤如金露坠晨光,香气一缕入魂,百年难遇……那是‘天露茶’,救过我们血脉的命。”
她猛地抬头看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然后,在所有村民惊愕的目光中,她一饮而尽,滚烫的泪水瞬间从眼角滑落,双膝一软,竟直直跪倒在地。
“是……是‘天露茶’!”她声音哽咽,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百年前,我的曾祖母病危,就是一位姓沈的汉人茶公开炉,烹出这杯天露茶,救了她的性命!祖母临终前还念着这味道……一模一样,这香气,这汤色,一模一样!”
整个村庄,一片死寂。
随即,所有的村民都骚动起来,他们纷纷解下腰间或手腕上的红巾,虔诚地捧着,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将红巾轻轻放在我脚前的雪地上。
这是他们视若上宾的最高礼节。
我指尖微颤,却不是因为冷。
我看着那些鲜红的绸带,眼眶一热:“我父沈鹤,一生恪守茶道,宁死不欺。今日,终得一证。”
当夜,桑吉措将我迎入她的住所,屏退左右,从神龛下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古卷,郑重地交到我手上。
“沈姑娘,请看。”
借着昏黄的油灯,我看到了父亲的名字。
古卷记载,父亲当年不仅来过雪顶村,更是识破了一种名为“雪蟾粉”的奇毒,此毒无色无味,混入茶叶中能致人缓慢衰竭,与赞普的病症如出一辙。
父亲当时正欲将解法公之于众,却在离开雪顶村后,被以周通为首的汉商设伏围杀。
弥留之际,他只来得及将解毒的关键,刻在了一块残碑之上,藏于忘言谷深处。
我的血,瞬间凉透了。原来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我捏紧了羊皮卷,决意即刻动身前往忘言谷。
可我刚推开木屋的门,一道身影便拦在了我的面前。
是洛寒。
他肩上的伤口还渗着血丝,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像淬了火的铁。
“谷中有杀局,”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周通的死士,已经到了。”
风雪灌入衣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若我不去,我父之冤,将永埋地下。”
他沉默地看着我,良久,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
他终于侧过身,与我并肩而立,望向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危机四伏的幽深峡谷。
“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