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内，水汽氤氲如搏杀后的喘息。
「碎雪」的锋刃还抵着楚曦心口，萧灼的指尖却在她颈动脉处感受到自己同样失控的心跳。两人湿透的身体在冷空气与残留水温间蒸腾出白雾，信息素如两头困兽般撕扯、交融。
“令人难忘？”萧灼齿缝间挤出冷笑，刀尖又进半寸，刺破黑衣，“那便记住死亡的味道。”
楚曦却笑了。她不退反进，任由刃尖没入肌肤，渗出血珠染红衣襟。同时按在萧灼颈侧的指尖内力微吐。
“杀了我，”她声音轻得像情人低语，“谁替你解「锁魂针」的寒毒？谁又告诉你，虎符被我藏在了……哪儿？”
最后两个字，她唇形微动，无声吐出两个字。
——皇宫。
萧灼瞳孔骤缩！这女人疯了？！偷了北朔镇北将军的虎符，竟敢藏在南靖皇宫？！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瞬息，楚曦动了！不是攻击，而是后退！身体如游鱼般滑脱钳制，足尖点地，已掠至窗边。
“疗伤赠礼。”她回眸，指尖弹出一物。
萧灼下意识接住——是一枚剔透的冰玉籽料，触手温润，内里却蕴着一丝极寒之力，正好能暂时压制她体内躁动的易感期和残留寒毒。而玉料形状……竟与她被偷的虎符一角完全契合！
“三日后，南靖迎宾宴。”楚曦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它。或许你能……要回点什么东西。”
白影一闪，人已消失在渐亮的晨雾中，只留满室狼藉、未散的血腥与那缕勾魂摄魄的白梅冷香。
萧灼握紧那枚冰玉，指节泛白。耻辱、愤怒、杀意，还有一丝被强行勾起又无处宣泄的阿尔法本能，在胸腔灼烧。
她竟被耍得如此彻底！
三日后。南靖皇宫，流光殿。
丝竹悦耳，酒香馥郁。南靖国主设宴款待北朔使团，试图缓和边境紧张。殿内文武百官作陪，歌舞升平下暗流涌动。
萧灼一身北朔武将朝服，玄衣金纹，腰悬长剑（虽宫规需解除利器，但她以将军身份特许保留剑鞘，内里早换做木雕假剑），坐在使团上首。她面色冷峻，伤势初愈更添几分煞气，周身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让南靖官员不敢轻易搭话。
她的目光，却越过翩翩舞姬，落在御阶之下。
那位南靖长公主楚曦，正垂眸安静地坐在一众皇室子弟中。一身藕荷色宫装，宽大袖摆掩住纤手，仅露出一点莹白指尖捧着茶盏。妆容清淡，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弱与怯懦，偶尔抬眼看向北朔使团方向，也迅速受惊般垂下，如受惊小鹿。
与那夜染坊中妖异、强势、下手狠辣的白衣琴师，判若两人。
萧灼指尖在袖中摩挲着那枚冰玉，心底冷笑。好演技。
酒过三巡，南靖一位主战派大臣起身，借敬酒之名，话锋直指北朔边境增兵，言辞尖锐，充满挑衅。
北朔副使脸色难看，正要反驳。
忽听一个柔软怯懦的声音轻轻响起：“王大人此言差矣……”
全殿目光瞬间聚焦——竟是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长公主楚曦。
她似乎被众人注视吓到，脸颊绯红，声音更小，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北朔增兵，或是为防秋狄扰边？妾身……妾身前日翻阅古籍，见记载去岁此时，秋狄部落亦有异动呢……”
她说得磕磕绊绊，甚至引据错误（秋狄异动乃是三年前），显得天真又无知。
那王大人果然嗤笑：“公主殿下深居宫中，怕是不知兵事险恶！北朔狼子野心，岂是……”
“王大人。”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他。竟是南靖国主身侧一位一直闭目养神的老亲王开口了，“曦儿虽不懂兵事，但提醒得好。北朔与秋狄素有旧怨，我等若此时与北朔争执，岂非让秋狄坐收渔利？”
殿内气氛微变。主和派纷纷附和。
萧灼冷眼旁观，心中凛然。楚曦那看似蠢笨的一句话，不仅轻巧化解了北朔的尴尬，转移了矛盾焦点，更 subtly 点出了南靖此时不宜与北朔开战的深层原因——第三方威胁。而且，由那位老亲王出面定调，谁也不会觉得这是那位“柔弱”公主的本事。
好精妙的算计！藏在愚蠢表皮下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政客手腕。
她的目光再次射向楚曦。
恰在此时，楚曦也“恰好”抬眸，望向北朔使团方向。目光与萧灼相撞的瞬间，她像是被对方眼中的冷厉吓到，手一抖——
啪！
茶盏跌落案几，香茗泼湿了她裙摆，也溅湿了身旁一位宫女的衣袖。
“奴婢该死！”宫女慌忙跪下。
“无、无妨……”楚曦声音带上了哭腔，眼圈微红，楚楚可怜。
一场小小的混乱。
但萧灼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那宫女跪下前擦拭衣袖的动作——三指内扣，小指微翘——与那夜染坊中，楚曦拨动琴弦操控箭矢的起手式，分毫不差！
那不是普通宫女！是楚曦的心腹！她们在借机传递信息？
萧灼猛地握紧拳，袖中冰玉硌得掌心生疼。这女人，竟在众目睽睽的国宴上，依旧操控着一切！
宴席继续。又一轮歌舞上场。
一曲毕，领舞的舞姬忽然手捧一张焦尾古琴，盈盈拜倒：“奴婢听闻北朔萧将军文武双全，不知可否赏脸，与我南靖才俊切磋一番剑舞？亦或……点评一下奴婢这曲《广陵散》？”
《广陵散》！
杀人曲目再次出现！
瞬间，所有染坊中的血腥记忆与那白衣琴师的身影呼啸着砸回萧灼脑海！她体内压制的寒毒和易感期似乎都躁动起来。
全殿目光再次聚焦萧灼。南靖众人眼神各异，有期待，有审视，有不怀好意。谁不知道北朔将军悍勇，但于音律……怕是粗人一个。这是故意刁难。
萧灼缓缓起身。
她走到殿中，目光扫过那具焦尾琴，然后看向那舞姬——或者说，看向舞姬身后，御阶之下那位正“惊慌”地攥着帕子、似乎生怕她出丑的楚曦长公主。
“《广陵散》？”萧灼开口，声音冷硬，“杀气太重，坏了这太平盛宴的兴致。”
她忽然抬手，并非拔剑，而是抽出腰间那柄装饰性的木雕假剑！
“本将军惯用刀，不懂琴。”她手腕一抖，木剑竟带起破风之声，“但恰巧知道，毁掉一把杀人之琴……最快的方法！”
话音未落，木剑如毒龙出洞，直刺焦尾琴！
“将军不可！”惊呼四起！
那舞姬脸色骤变，抱琴欲退！
却快不过萧灼的剑！
就在木剑即将击中琴身的刹那——
“铛——！”
一声清越琴音毫无预兆地自御阶下响起！
竟是楚曦！她似乎被吓坏了，手忙脚乱间“不小心”碰翻了身旁乐师案上的瑶琴！琴弦震颤，发出一个突兀的单音！
就是这个音！
萧灼刺出的木剑，在距离焦尾琴仅一寸之处，硬生生停住！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利箭射向楚曦！
楚曦正手忙脚乱地扶起瑶琴，抬眸迎上她的目光，眼中水光潋滟，满是惊恐和无措，唇色发白。
但萧灼看得清清楚楚——刚才那个音，精准地落在她易感期躁动信息素最难以忍受的那个频率上！如同无形的针，刺得她动作瞬间凝滞！
这不是意外！
是警告！是挑衅！是那女人在明目张胆地告诉她：我不仅能救你，能耍你，还能在你们北朔的朝堂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你最讨厌的方式，轻易制住你！
萧灼持剑的手，青筋暴起。
整个流光殿，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凝固在殿中央持剑而立的北朔将军，和御阶下吓得瑟瑟发抖的南靖长公主之间。
一场无声的惊涛骇浪，在丝竹酒香中轰然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