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细雨如丝。楼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隔着雨幕传来，朦胧婉转。江湖雅集，名流汇聚，皆是南靖文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萧灼一身夜行衣，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碎雪」紧贴腕间，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取回虎符，以及……验证那个荒唐到令人战栗的猜想。
她易容成一个面容普通的江湖客，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蛰伏在听雨楼飞檐的阴影里，目光穿透雕花窗棂，搜寻着那个身影。
楼内，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文人吟诗作对，武者切磋论道，一派风雅和谐。
然后，她出现了。
一袭天水碧的广袖长裙，外罩月白轻纱，墨发半挽，斜插一支青玉簪。面上依旧覆着那半张银丝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淡色的唇。她怀抱那张熟悉的焦尾琴，穿行在宾客之间，姿态洒脱风流，与宫宴上那个柔弱无助的长公主判若两人。
是「颜卿」。
萧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抛入沸水！真的是她！楚曦就是颜卿！那个与她月下论交、引为知音、让她心生朦胧情愫的琴师，就是她誓要复仇的南靖长公主！
荒谬！愤怒！被愚弄的耻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破土而出的扭曲悸动，交织成剧毒的酒液，在她血管里灼烧。心口的子蛊似乎感受到她剧烈的情绪波动，开始不安地躁动，带来细微的刺痛。
「颜卿」——或者说楚曦——于大厅中央落座，指尖轻拨琴弦。
不是《广陵散》，而是一曲《流水》。琴音淙淙，清澈空灵，涤荡人心。满座宾客皆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唯有萧灼听出了那清澈下的暗流汹涌。每一个音符的转折，都暗合那夜宫中她刺向焦尾琴的招式路数！这女人在用琴音复盘那日的交锋，甚至在用只有她们两人才懂的、月下切磋时讨论过的音律技巧，向她隔空挑衅！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颜卿」起身微微颔首，抱着琴，婉拒了几位上前搭话的才子，悄然退向二楼雅间。
机会！
萧灼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落，避开守卫，尾随而至。
雅间门虚掩着，内有熏香淡淡溢出，与「颜卿」身上的白梅冷香略有不同，带着一丝甜腻的暖意。
萧灼推门而入。
「颜卿」正背对着她，将焦尾琴置于案上。听到动静，她并未回头，只是轻笑一声：“将军来得真快，这般迫不及待想见我……还是想它？”她侧过身，指尖勾着一枚玄铁虎符，在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萧灼反手关上房门，落栓。「碎雪」自袖中滑入掌心，刃锋直指对方：“虎符还我。解药拿出来。”
“解药？”「颜卿」转过身，面具下的眼眸波光流转，带着戏谑，“「相思蛊」哪有解药？唯有母蛊宿主的情动之血，可暂缓子蛊躁动。将军莫非……想试试？”
话语轻佻，眼神却锐利如针，捕捉着萧灼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萧灼不为所动，刀尖又逼近一分：“别耍花样。你不是「颜卿」。”她声音冷硬，试图击碎对方的伪装，“「颜卿」不会如此工于心计，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哦？”“颜卿”挑眉，非但不惧，反而迎着她的刀锋上前一步，任由刃尖抵住自己心口，正是母蛊所在之位。“将军又了解「颜卿」多少？知音？知己？”她嗤笑，语气陡然转冷，“不过是一曲琴、一段月、几句妄言的交情，也值得将军如此挂怀？还是说……”
她突然出手如电，指尖弹在「碎雪」刃侧！嗡鸣声中，萧灼手腕一麻，刀锋偏开寸许！
“将军是对「颜卿」动了真心？”话音未落，她另一只手已并指如剑，直刺萧灼咽喉！招式凌厉狠辣，全然不是琴师应有的手段！
萧灼格挡，反击！两人在这狭小的雅间内瞬间过了十数招！桌椅屏风被气劲震得粉碎，烛火摇曳欲灭！
动作间，萧灼刻意用了「寒鸦」独有的、几次与「颜卿」切磋时用过的冷僻身法。
对方果然身形一滞，虽极快地掩饰过去，改用南靖皇室秘传的柔韧步法化解，但那瞬间的凝滞，已被萧灼精准捕捉！
是她！她就是「颜卿」！
这个确认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一把烧红的匕首捅进心脏，疼得她几乎窒息！
“为什么？！”萧灼低吼，攻势愈发狂暴，信息素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带着被背叛的痛楚和阿尔法的狂暴占有欲，充斥整个房间，“耍我很好玩吗？！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你……对你……”那个“动心”二字，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楚曦（此刻已无需伪装）呼吸微微一促，显然也被她狂暴的信息素影响了。阿尔法的本能让她想要压制回去，但母蛊的存在又让她强行忍住，只是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为什么？”她格开萧灼一记重击，借力后跃，落在窗边，声音冷了下来，“因为你是北朔将军，我是南靖公主。这个理由，够不够？”
她猛地推开窗户，夜风和细雨瞬间涌入。
“虎符就在这里。”她将虎符悬于窗外，下方是漆黑的后巷，“有本事，就来拿。”
萧灼瞳孔一缩，不假思索地扑上前！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虎符的瞬间，异变陡生！
数道淬毒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窗外对面屋顶射来！直取楚曦后心！
不是冲她，是冲楚曦！
萧灼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已先于意识行动！她猛地将楚曦往自己身后一扯，「碎雪」挥出格挡！
叮叮叮！大部分弩箭被击飞，但仍有一支擦着她手臂掠过，带起一溜血珠！
与此同时，她因拉扯楚曦而重心不稳，两人一起向后倒去！
砰！
重重摔在地毯上。萧灼在下，楚曦在上。温香软玉再次填满怀抱，浓郁的白梅冷香混合着血腥气，还有那缕甜腻的熏香气，疯狂涌入鼻腔。
窗外的杀手一击不中，并未恋战，迅速消失在雨夜中。
雅室内一片狼藉，只剩烛火噼啪作响，和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楚曦撑起身，看着身下为了救她而受伤的萧灼，眼神复杂难辨。她指尖沾了点萧灼臂上的鲜血，那血珠竟隐隐发黑。
“箭上有毒。”她陈述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萧灼咬牙，试图推开她，却因毒素蔓延而力道一软。心口的子蛊因宿主受伤和情绪剧烈波动而疯狂反噬，剧痛钻心！
“唔……”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楚曦眸光暗沉，忽然低头，凑近她手臂的伤口。
“你做什么？！”萧灼厉声道。
“闭嘴。”楚曦冷斥，温热的唇瓣已然覆上那细小的伤口，用力吸吮！
酥麻、刺痛、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自伤口处炸开，顺着血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萧灼浑身一僵，几乎弹起，却被身上的人死死按住。
吐出一口黑血，楚曦抬起头，唇瓣染血，嫣红夺目。她看着萧灼震惊的眼眸，忽地勾起一抹妖异的笑。
“看，「颜卿」也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救你。”她指尖抹过唇畔血渍，缓缓俯身，贴近萧灼耳畔，气息灼热，带着铁锈与白梅交织的诡异香气。
“将军，现在……我们谁更疼？”
心口的子蛊因母蛊宿主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沾染了宿主气息的血液而愈发癫狂，撕咬般的痛楚与一种灭顶的渴望交织着席卷而来。萧灼眼前发黑，几乎失去意识，只本能地攥紧了身下的地毯。
虎符自窗外坠落，没入楼下黑暗，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无人顾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