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息丹的药力如同严冬暴雪，强行冰封了肆虐的毒素和躁动的子蛊。

剧痛暂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虚弱。萧灼扶着窗棂，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蒙蒙的寒气。雨丝打在她脸上，冰冷刺骨，却也让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楚曦走了。
带着她那该死的焦尾琴和满身的谜团，消失在雨夜里。
留下的，是满室狼藉，手臂上残留的刺痛与诡异触感，唇间那混合着血腥与白梅冷的味道，还有……每月十五月圆之夜的催命符。

以及，楼下后巷里，不知所踪的虎符。

“咳……”萧灼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血沫，眼神却锐利如初。

她不能倒在这里。

强撑着几乎被冻僵的身体，她撕下夜行衣一角，草草包扎好手臂上已经止血的伤口。环顾四周，雅间已被她们之前的打斗毁得不成样子。她仔细搜寻，在翻倒的案几下，找到了那枚被楚曦弹飞后掉落的「碎雪」短刃。冰凉的金属触感握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没有时间处理现场。瑞王的人或许还在附近，楚曦的离开并不意味着安全。

她必须找到虎符，立刻离开。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萧灼纵身从窗口跃下，身影融入漆黑的后巷。落地时，伤腿一软，她踉跄一步，及时用「碎雪」刺入墙壁稳住身形，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巷子里弥漫着雨水、垃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污水横流，黑暗粘稠得化不开。

虎符在哪里？

楚曦将它扔了下来，但具体落点未知。巷子虽不宽阔，但杂物堆积，寻找一枚巴掌大的玄铁虎符，并非易事。

心口的子蛊在冰息丹的压制下暂时蛰伏，但那种被无形丝线牵引、另一端掌握在楚曦手中的感觉，却愈发清晰。这感觉让她烦躁欲呕。

她闭上眼，极力忽略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翻涌的混乱情绪，回忆着虎符从窗口坠落的大致轨迹和可能发出的声响。

……一声沉闷的轻响。

不是落在硬石地面清脆的撞击，更像是……落在了什么相对柔软的东西上？

萧灼猛地睁开眼，目光扫向墙角一堆被油布半掩盖的、酒楼丢弃的烂菜叶和废弃物。

她快步走过去，不顾污秽，用「碎雪」挑开油布。

一枚玄铁铸就、造型狰狞的虎符，正静静地躺在烂菜叶之中，一半陷进泥泞，却依旧散发着冰冷沉重的权威气息。

找到了！

萧灼立刻将其抓起，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精神一振。仔细检查，确认无误，正是北朔调兵遣将、代表她身份和权力的那一枚！

她迅速将虎符贴身藏好，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一半。

然而，就在她准备立刻撤离这是非之地时，巷口的方向，传来了极其轻微、却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不止一人！正呈包围之势向巷内快速逼近！

是去而复返的“暗隼”？还是巡夜的官兵被之前的打斗声响惊动？

无论来者是谁，她此刻身负重伤，内力被冰息丹压制，绝非缠斗的时机。

萧灼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巷子更深处的黑暗疾奔而去。脚步因为伤腿而有些蹒跚，但速度依旧极快，如同受伤却更显危险的孤狼。

身后的脚步声立刻变得急促，显然发现了她！

“在那边！”
“追！”

箭矢破空声袭来！萧灼头也不回，听声辨位，身形在小巷中诡异地几个扭动，险险避开。箭矢笃笃地钉在她身后的墙壁和木箱上。

她咬紧牙关，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冰息丹带来的寒意与奔跑带来的热气在体内冲撞，滋味难以言喻的难受。

穿过这条后巷，是一片更为复杂的贫民区。低矮的棚屋、交错的小路、晾晒的衣物在雨中飘荡，为她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她利用对地形本能的敏锐感知，不断变换方向，时而翻越矮墙，时而钻过窄缝，很快便将身后的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

在一个堆满破木箱的死角，她猛地停下，屏住呼吸，整个人缩进最深的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从附近掠过，渐行渐远。

直到周围彻底恢复只有雨声的寂静，萧灼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汗已经浸透内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手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冰息丹的药效似乎在加速消退。

必须尽快回到北朔设在南靖国都的驿馆。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辨认了一下方向，再次悄无声息地移动起来。这一次，她更加谨慎，避开所有可能的主干道和灯火区域，如同真正的夜鸦，在城市的阴影缝隙中穿行。

半个时辰后，北朔驿馆那熟悉的、棱角分明的建筑轮廓，终于出现在雨幕中。

驿馆外明哨暗岗依旧，戒备森严。看到自家将军如此狼狈地从夜色中归来，守卫的亲兵明显吃了一惊，但训练有素地没有多问，立刻无声地行礼，让开通路，并加强了外围的警戒。

萧灼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锁紧房门。

噗——

一直强提着的最后一口气松懈下来，她猛地喷出一小口淤血，身体晃了晃，勉强扶住桌子才没有倒下。

房间内布置简洁冷硬，一如她本人。她走到铜盆边，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附骨之疽般的寒冷和虚弱。

抬起头，看向镜中。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寒冷和失血而缺乏血色，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眼神却依旧锐利、冰冷，深处藏着未曾熄灭的火焰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混乱。

楚曦。
颜卿。
吸吮毒血的唇。
冰冷嘲讽的笑。
“每月十五……”
“你若是死了，我会很麻烦。”
“……疯子。”

一幕幕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制地在脑中翻腾。

她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坚硬的木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耻辱！
愤怒！
还有那该死的、因为蛊毒和信息素而产生的、挥之不去的吸引和悸动！

她从未如此失控，如此被动过！一切都脱离了掌控，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叫楚曦的女人！

冷静。萧灼。必须冷静。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开始冷静地分析现状。

第一，虎符找回，暂时缓解了最大的危机。但丢失虎符之事，必须彻查。军中有内鬼，这是肯定的。

第二，楚曦就是颜卿。这个事实带来的冲击远超想象。知音是死敌，倾慕的对象是复仇的目标。情感与立场彻底扭曲，她需要时间重新厘清。

第三，蛊毒。每月十五需要楚曦的血缓解。这几乎是将她的性命拱手交到了对方手上，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必须找到解蛊之法，或……杀了母蛊宿主。想到后者，心口的子蛊竟又是一阵刺痛般的悸动，仿佛在抗议。

第四，南靖内斗。瑞王。那些名为“暗隼”的死士。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第五，楚曦的目的。她似乎暂时不想让自己死，甚至出手相救。是为了维持两国表面平衡？是为了对付瑞王？还是……有其它更深的目的？或者，那其中是否掺杂了一丝一毫，属于“颜卿”的……

萧灼猛地掐断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不能再想下去。

她走到床边，从暗格中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绷带，重新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动作熟练而冰冷，仿佛那伤口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然后，她盘膝坐在榻上，试图运转内力，驱散冰息丹的残余药力，并试探着压制那安静下来的子蛊。

内力流转，如溪流遇寒冰，艰涩无比。而每当内力稍稍靠近心脉，那子蛊便微微一动，散发出一种既依赖又贪婪的微弱意念，让她气血翻腾，难以专注。

该死的蛊！该死的楚曦！

就在她强行压制，额头再次渗出细密汗珠时——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亲兵队长低沉谨慎的声音：“将军，您回来了？方才宫里有旨意传到驿馆。”

萧灼猛地睁开眼，眼底寒光一闪。

宫里的旨意？这个时候？

“进来。”

亲兵队长推门而入，看到房内的情形和萧灼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担忧，但依旧恭敬地递上一卷明黄的绢帛：“将军，是南靖摄政王的手谕。说明日巳时，于摄政王府，邀您过府一叙。”

萧灼接过那卷绢帛，触手细腻，却仿佛带着毒蛇般的冰冷。

楚曦的手谕？

她才刚回来，旨意就到了？这女人果然一直掌握着她的行踪！

她展开绢帛，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清峻飘逸，却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闻将军受惊，本王甚忧。特备薄酒，为将军压惊，兼议两国边防琐事。望将军拨冗莅临。”

落款是楚曦的玺印。

压惊？议事？

萧灼指尖摩挲着那冰凉的绢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嗜血的弧度。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追杀和惊天揭秘，第二天就被仇人兼“救命恩人”邀请过府“压惊”？

楚曦，你到底还想玩什么把戏？

也好。

正好，她也有一笔账，要好好跟这位摄政王殿下算一算！

“回复来使，”萧灼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明日，本王必准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