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馆,萧灼反手摔上房门,那力道震得门框嗡嗡作响。一直强压着的血气再也抑制不住,她猛地咳出一口瘀血,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颜色暗沉,带着冰息丹残留的寒气。
她扶着桌沿,剧烈地喘息,额角青筋跳动。与楚曦那短短一个时辰的周旋,竟比昨夜一场恶战更耗心神。那女人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软针,精准地扎在她最痛、最忌惮的地方。
尤其是最后那句《广陵散》……
萧灼闭上眼,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数月前,在北境边关的一处荒废驿站里,“颜卿”拨弄着篝火,侧脸被火光镀上一层暖色,语气带着罕见的向往与遗憾:“……若有一日能得见《广陵散》全谱,此生无憾矣。”
当时,“寒鸦”只是沉默地擦拭着“碎雪”,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如今,这话却成了楚曦刺向她的刀。
“呃……”心口的子蛊又是一阵细微的抽搐,似乎在回应她翻涌的情绪,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对母体气息的依赖感。
萧灼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暴戾。她走到水盆边,将整张脸浸入刺骨的冷水中,试图用物理的冰冷浇灭心头的邪火。
良久,她抬起头,水珠顺着冷峻的脸颊线条滚落。镜中的女人,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如同北朔边境永不融化的冻土。
耻辱和愤怒是无用的燃料,只会烧毁自己。她需要的是冷静,是反击。
楚曦想看她失控,她偏不能让她如愿。
换下沾染了酒气和微弱血腥味的常服,重新穿上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萧灼唤来了亲兵队长。
“将军。”亲兵队长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愈发冷厉的眼神,心下担忧,却不敢多问。
“昨夜袭击之事,查得如何?”萧灼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回将军,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几乎找不到有用线索。那些尸体身上的标识和武器都是最普通的样式,无法追踪来源。但……”亲兵队长顿了顿,压低声音,“弟兄们暗中排查了国都内所有可能豢养死士的势力,结合其身手路数,最大的可能,确实是……瑞王府的‘暗隼’。”
萧灼眼神微眯:“证据?”
“暂无直接证据。但‘暗隼’出手,向来不留痕迹。只是其配合默契、善用短弩和合击阵法的特点,与昨夜那伙人极为相似。而且,近期瑞王与朝中几位主战派大臣往来密切,对王爷您……颇多微词。”
瑞王。楚曦的皇叔,一个野心勃勃、一直对楚曦揽权极为不满的王爷。
楚曦在宴席上将那伙人的嫌疑引向北朔内部,看似撇清,实则可能是一种更深的算计。她或许早就知道是瑞王所为,甚至……乐见其成?让北朔的注意力转移到瑞王身上?
一石二鸟?既打压了政敌,又混淆了视听?
萧灼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思路逐渐清晰。无论楚曦目的为何,瑞王这条线,她必须抓住。这不仅是报复,更是撬动南靖内部格局的支点。
“继续查,不要惊动任何人。重点查瑞王最近的动作,尤其是与北朔有关的。”萧灼下令,“另外,我们的人里面,有内鬼。查清楚虎符的消息是怎么漏出去的,是谁在接应那些‘暗隼’。”
亲兵队长神色一凛:“是!属下立刻去办!”
“还有,”萧灼叫住他,“准备一下,今夜,本王要出去一趟。”
“将军,您的伤……”亲兵队长忍不住开口。
“无碍。”萧灼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去做事。”
亲兵队长只得领命退下。
房间内再次恢复寂静。萧灼盘膝坐于榻上,再次尝试运转内力。冰息丹的药效已过,毒素和内伤开始反复,加之子蛊的存在,让内力运行滞涩无比,每推进一分都伴随着针扎似的痛楚。
但她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战力。身处虎狼之穴,她不能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直至夜幕彻底笼罩国都,萧灼才缓缓收功,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伤势并未好转多少,但至少压制住了不再恶化,勉强能调动部分内力。
她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子时将近,万籁俱寂。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北朔驿馆,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向着瑞王府的方向疾掠而去。
正是萧灼。
她并未穿着显眼的夜行衣,而是一身极深的藏青色劲装,如同暗沉天际的一抹云。“碎雪”紧贴小臂,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
瑞王府的守卫远比摄政王府松散,格局也更显奢靡铺张。萧灼如同壁虎般游走于高墙阴影之间,轻易避开了几队巡逻的护卫,根据白日让手下搜集来的粗略情报,向着王府书房的位置摸去。
若瑞王真与昨夜之事有关,书房或许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近书房所在的院落时,另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却先她一步,如同轻烟般掠入了院中!
那身影纤细灵动,速度快得惊人,对王府布局熟悉无比,轻易就避开了所有机关暗哨。
萧灼猛地停在一处飞檐的阴影下,屏住呼吸,瞳孔微缩。
这个背影……虽然换了夜行衣,但那身形,那提气纵跃间近乎飘逸的身法……
楚曦?!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也是这般鬼鬼祟祟?
只见那道身影如同狸猫般落在书房窗外,指尖微动,似乎用了什么特殊手法,悄无声息地拨开了窗栓,身影一闪便滑了进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萧灼心下巨震,无数念头飞转。楚曦夜探瑞王府?她想做什么?找寻瑞王谋反的证据?还是……另有图谋?
她立刻压下所有疑问,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凝固的阴影,耐心地等待着。心口的子蛊似乎感应到母体的靠近,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被她强行以意志压下。
约莫一炷香后,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那道身影再次闪出,手中似乎空无一物,但行动间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她迅速关好门,消除痕迹,便要纵身离去。
就在此时——
“啪嗒!”一声轻微的脆响,似乎是什么小物件从那身影袖中滑落,掉在了窗下的草丛里。
那身影顿了一下,似是犹豫是否要捡回。
就在这时,书房另一侧的廊下,传来了巡逻护卫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
“去看看!”
那身影不再犹豫,立刻身形一闪,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王府西北角方向掠去,转眼消失不见。
萧灼心脏猛地一跳!机会!
她如同猎鹰般从飞檐扑下,在那队护卫赶到之前,精准地落入窗下草丛,手指一探,便将那掉落的东西捞入手中触手冰凉坚硬,似乎是一枚小小的印章或令牌。她看也不看,立刻塞入怀中,同时足尖一点,身形如电,向着与楚曦相反的东南方向疾射而去!
身后传来护卫们疑惑的议论声:“奇怪,什么都没有……”
“怕是野猫吧……”
萧灼几个起落,已远离书房院落,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她竟然和楚曦几乎同时夜探瑞王府!还阴差阳错地拿到了从楚曦身上掉落的东西!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她不敢停留,以最快的速度按原路返回,直到重新悄无声息地潜回驿馆自己的房间,关上窗户,她才靠着墙壁,缓缓吐出一口紧绷的气息。
摊开手掌,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向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枚玄铁打造的小令,只有半掌大小,造型奇特,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隼鸟,隼眼处镶嵌着一点猩红,触手冰冷森然。
萧灼的呼吸骤然一窒!
这是……“暗隼”的令牌?!能直接调动“暗隼”的死士令!
楚曦身上,怎么会有瑞王死士的令牌?她今夜去瑞王府,不是为了找证据,而是去……还东西?或是偷取此物另有用处?
无数的疑团瞬间炸开,将她的思绪搅得一片混乱。
而与此同时,怀中的那枚令牌,仿佛带着瑞王府的阴谋和楚曦身上那若有若无的白梅冷香,变得滚烫起来。
夜色更深,房间内,只余下她越来越沉的心跳声。
风雨欲来,而她手中,似乎抓住了一道微弱的、却可能撕裂一切黑暗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