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靖国都的天色并未因昨夜的暗流而晴朗半分,反而更加阴沉,浓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北朔驿馆内,萧灼刚用过早膳,正试图凝神压制体内再次蠢蠢欲动的毒素与子蛊,亲兵队长便疾步而入,脸色凝重中透着一丝异样。
“将军,出事了。”
萧灼抬眸,眼神沉静无波:“讲。”
“两件事。第一,今日清晨,瑞王殿下突发恶疾,上吐下泻,太医诊断为误食相克之物,但王府私下有传言,疑似……中毒。此刻瑞王府已乱作一团,戒备森严。”亲兵队长语速极快,暗中观察着萧灼的反应。
萧灼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哦?竟有此事。第二件呢?”
“第二件,”亲兵队长压得更低,“兵部郎中孙礼,昨夜于家中书房……自缢身亡了。现场留有遗书,自称贪墨军饷,愧对皇恩,以死谢罪。”
房间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萧灼缓缓放下手中擦拭“碎雪”的软布。
毒药……孙礼“自尽”……
她下的那两步棋,竟然这么快就见了效?而且效果如此猛烈直接!
瑞王中毒?她下的令明明是购置毒药,并未下令直接投毒!是百晓堂的人会错了意?还是……有人趁机加码,将计就计?
孙礼“自尽”?她让人送去摄政王府的只是贪墨证据,足以让他丢官罢职,却不足以逼他自尽!是谁抢先一步,下了灭口令?是楚曦?如此雷厉风行,杀人灭口?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巧合,仿佛她点燃引线后,有人立刻往炸药桶里又扔进了火把,唯恐天下不乱!
是楚曦吗?她顺势而为,借刀杀人,清除政敌,并将所有嫌疑引向瑞王府内部倾轧或是……北朔的挑拨?
心口的子蛊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抽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带着一种近乎警示般的尖锐刺痛!萧灼闷哼一声,一把按住心口,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
这蛊虫……是在预警?还是因为楚曦的情绪波动而产生了共鸣?那个女人此刻是愤怒,是得意,还是……
“将军!”亲兵队长见状惊呼。
“无碍!”萧灼咬牙忍住那阵钻心的悸动,声音从齿缝里挤出,“瑞王中毒和孙礼的死,外面如何议论?”
“市井间传言纷纷,有说瑞王得罪了人遭报复,有说孙礼是被瑞王灭口,也有……也有少量流言,暗指是北朔从中挑拨,意图扰乱南靖朝局。”亲兵队长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将军,我们是否要……”
“不必。”萧灼深吸一口气,强行运转内力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蛊虫的躁动,“静观其变。让我们的人全都蛰伏起来,任何动作都不要有。”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楚曦的狠辣和速度,也低估了这潭浑水的深度。现在贸然行动,只会留下更多把柄。
“那……令牌?”亲兵队长请示道。
“暂时封存,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用。”萧灼沉声道。那枚令牌如今已成了真正的烫手山芋。
“是。”
亲兵队长退下后,萧灼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瑞王中毒,孙礼死,这两件事像两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的涟漪正在快速扩散,最终会波及到谁,难以预料。
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脚下的岩石正在松动。而那个将她推到此地的女人,正隐藏在迷雾之后,冷眼旁观,甚至可能……正在添柴加火。
下午,驿馆迎来了一位出乎意料的访客——摄政王府的长史,一位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官。
“萧将军,”长史礼仪周到,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王爷听闻将军昨日赴宴后似乎身体不适,甚是挂念。特命下官送来一些南靖特有的调理丹药,或许对将军的伤势有益。”
他身后的小厮端上一个锦盒,里面是几只精致的瓷瓶。
萧灼目光扫过那些瓷瓶,心知这绝非单纯的关心。楚曦是在试探,试探她昨夜是否受伤,伤得多重,甚至……是否察觉了什么。
“有劳王爷挂心,本王只是旧伤略有反复,并无大碍。”萧灼语气平淡,示意亲兵接过锦盒,“王爷政务繁忙,还如此惦记小王,实在令小王惶恐。”
“将军言重了。王爷还让下官转告将军,”长史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只有两人可闻,“瑞王殿下突发恶疾,孙郎中又急病去世,近日国都内流言甚多,恐有不肖之徒趁机生事。王爷请将军近日务必深居简出,注意安全,以免……被不必要的麻烦牵连。”
字字句句皆是关怀,字字句句又皆是警告和敲打。
她在告诉自己,她什么都知道,风波已起,让自己安分点,否则下一个“急病去世”的,未必是谁。
萧灼指尖微紧,面上却扯出一抹同样程式化的笑:“多谢王爷提醒。本王自会小心,不敢给王爷添麻烦。”
送走王府长史,萧灼看着那盒丹药,眼神冰冷。她随手打开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放在鼻尖轻嗅。药味清香,似乎确是上好伤药,但其中隐约夹杂的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白梅冷香,却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这香味……与楚曦身上的,以及那夜令牌上的,如出一辙!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吗?甚至连她送的药,都带着她的标记?
就在这时,心口的子蛊又一次剧烈躁动起来,这次不再是刺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和空虚感,仿佛被什么东西强烈地吸引和召唤着!
萧灼踉跄一步扶住桌沿,呼吸骤然急促,额角青筋暴起。这种感觉……比前几次都要强烈!是因为楚曦刚刚来过?还是因为……月圆之期将近?!
她猛地想起楚曦那句冰冷的话——“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子蛊躁动,需母蛊之血安抚。”
难道……就是今晚?
剧烈的渴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带着一种令人羞耻的燥热和虚弱,几乎要摧毁她的理智。她对那个女人的恨意与这该死的、被蛊虫牵引的渴望疯狂交织,几乎让她发疯。
不行!她绝不能向那个女人示弱!绝不!
她猛地挥袖,将桌上那盒丹药连同锦盒狠狠扫落在地!
瓷瓶碎裂声清脆刺耳,丹药滚落一地。
“将军?!”门外的亲兵听到动静冲了进来。
“出去!”萧灼背对着他们,声音嘶哑压抑,肩膀微微颤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亲兵们看到她紧绷的脊背和满地狼藉,不敢多问,连忙退下并关紧房门。
萧灼剧烈地喘息着,试图用意志力对抗那潮水般涌来的生理性渴望。她拔出“碎雪”,冰冷的刀锋抵在掌心,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就在她几乎要被那诡异的渴望吞噬时,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叩”声。
不是风声。
萧灼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窗口:“谁?!”
窗外寂静一瞬,随后,一个被揉成小团的纸卷从窗缝精准地丢了进来,落在她脚下。
萧灼眼神一凛,强忍着不适,捡起纸卷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隐含锋芒的小字,依旧是那熟悉的、令人恨之入骨的笔迹:
“子时三刻,城南废祠。欲解蛊毒,过时不候。”
落款处,画了一枚小小的、滴血的羽毛。
是她!
她果然来了!以这种居高临下的、施舍般的姿态!
巨大的愤怒瞬间压过了身体的渴望,萧灼几乎将那张纸攥碎!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她料定自己无法抗拒蛊毒的折磨,料定自己会屈服!
萧灼眼中血色弥漫,挣扎与屈辱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最终,那越来越汹涌、几乎要焚毁经脉的灼热和空虚感,摧毁了她最后的犹豫。
她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楚曦……你最好真的能解!”
夜色如墨,子时三刻,城南荒废多年的旧祠,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