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的灼痛与空虚感如影随形,驱使着萧灼在夜色中疾行。城南废祠的轮廓在惨淡月光下越发阴森,她紧攥着“碎雪”,每一步都踏在愤怒与屈辱的边缘。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祠内尘埃与霉味扑面而来,而更深处的阴影里,一抹清冷的身影似乎已等候多时。
然而,预期的对峙并未立刻发生。就在她踏入废祠的刹那,心虫子蛊的剧烈躁动仿佛触动了某个深藏的开关,眼前景物猛地扭曲、碎裂!
北风卷着砂砾,砸在玄铁重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响。
萧灼勒马立于坡顶,身后是北朔黑压压的重骑兵方阵,肃杀得如同这片土地上万年不化的冻土。她冷眼看着下方河谷里如同蝗虫般涌来的南靖军队,头盔下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将军,敌方先锋已进入弩箭射程。”副将的声音粗粝,带着嗜血的兴奋。
萧灼抬起右手,动作稳得像山崖:“弩机三连发,目标,敌方轻骑两翼。”
命令被旗语无声传递。
下一刻,凄厉的破空声撕裂寒风!黑压压的箭矢如同死亡的鸦群,精准地扑向南靖军阵最灵活也最脆弱的轻骑兵队伍!
人仰马马翻!惨叫声甚至被弩箭的呼啸盖过。
南靖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萧灼面无表情地看着血肉横飞的河谷,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沙盘推演。只有她自己知道,胃里那点晚饭正在翻江倒海。她厌恶这种收割,厌恶把活生生的人变成冰冷的数字和战功。
但她是北朔的刀,刀不需要有自己的喜怒。
“重骑!突袭中军!凿穿他们!”她清冷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的质感,不容置疑。
“杀——!”
黑色的铁流如同地狱中奔出的巨兽,轰然倾泻而下!
萧灼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每一次挥击都带起一蓬血雨。她像一柄烧红的利刃切入牛油,所向披靡。南靖的士兵在她枪下如同草芥般倒下。
无人能挡其锋。
她在杀戮的间隙里,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颜卿……此刻在做什么?那双抚琴的手,若看到这般地狱景象,是否会颤抖?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针,扎得她心脏微微一缩。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狠戾,仿佛要借着这血腥厮杀,把那个不该存在的身影从脑子里劈出去!
南靖国都,暖香馥郁的宫殿深处。
“殿下,边关急报!我军先锋受挫,左翼轻骑损失惨重!”内侍的声音带着哭腔,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楚曦——南靖的长公主,正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对着棋盘凝眉思索。闻言,她只是极轻地蹙了下眉,仿佛被打扰的不是军国大事,而是一局棋。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宽大的衣袖垂落,更衬得她脖颈纤细,肌肤胜雪,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王将军还是太心急了。”她落下一子,声音软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北朔那位萧灼将军……用兵向来如此狠辣么?”
下方一位主战派老臣立刻冷哼:“一介女流,仗着匹夫之勇罢了!殿下不必忧心,我南靖儿郎……”
“女流?”楚曦轻轻打断他,抬起眼,眸光水润,看似无害,“可她打赢了呀。”
老臣一噎。
楚曦缓缓坐起身,侍女立刻将温热的参汤递到她手中。她小口啜饮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眼底飞速掠过的冷光。
萧灼……寒鸦……
这两个名字在她心底碰撞,激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那日在黑市分别后,她竟也会在不眠夜里,想起那人染血却挺直的背影,和那双看向自己时、带着不易察觉温度的眼睛。
荒谬。
她是南靖的公主,而对方是北朔最锋利的刃。
“传令给王将军,”她放下汤盏,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力度,“不必硬碰。佯败后撤,诱敌深入落鹰峡。那里,该给他准备了一份‘厚礼’。”
她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落在一個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那老臣先是疑惑,随即猛地睁大眼睛,冷汗瞬间浸湿后襟:“殿下!落鹰峡……那里我们……”
“本宫知道。”楚曦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却让那老臣如坠冰窟,“兵者,诡道也。舍不得饵,怎么钓得上那条……大鱼呢?”
她语气温柔,仿佛在说一句情话。
但殿内所有知情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那位看似柔弱的公主,轻描淡写间,就要用数千诱饵士卒的性命,去赌一个重创北朔军的机会。
而她甚至没有多看军报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点心名录。
是夜,北朔大营。
血腥气混着土腥气,萦绕不散。巡营士兵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
萧灼卸去一身染血的重甲,只着单衣,站在帐外,望着天际那轮被狼烟熏得昏黄的月亮。河谷里的厮杀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她摊开手掌,掌心是被缰绳勒出的深红印痕,还有白日里溅上、早已干涸发黑的血点。
一股强烈的疲惫和厌弃感攫住了她。
她从贴身的暗袋里,摸出半块质地特殊的丝帛。那是从颜卿身上无意扯下的。触手冰凉,却仿佛带着那人身上淡淡的冷檀香。
她闭上眼,脑子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在打架。
一个是月下抱琴、弦音杀人的神秘颜卿,言语机锋,身法飘逸,与她背靠背迎敌时,体温透过衣料传来……
另一个是军报里描述的、深居南靖宫廷、柔弱不能自理的长公主楚曦。
荒谬。怎么会把这两个人想到一起。
她烦躁地攥紧那丝帛,指尖几乎要将其捻碎。
那个人……现在到底在哪里?是否安全?是否……也会偶尔想起她?
“将军?”副将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迟疑,“您受伤了?”
萧灼猛地回神,将丝帛塞回暗袋,眼神瞬间恢复冷冽:“无事。”
她转身走向军帐,背影挺直如枪,将所有不该有的柔软情绪,重新死死锁回冰冷的铠甲之内。
她是北朔的镇北将军萧灼。
而有些念头,有些人,是比敌人刀剑更致命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