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战事暂告一段落,北朔军虽胜,却也伤亡不小,需得休整。萧灼将防务暂交副将,以“巡边勘察地形”为由,换了常服,孤身一人策马离开了大营。
她需要离开那片被血腥气和死亡笼罩的土地,哪怕只是片刻。
更重要的是,她怀里那半块冰凉的丝帛,像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她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至少再见那个人一面。
根据上次分别时模糊的约定,她一路向南,抵达了位于两国边境缓冲地带的芜州城。此地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是三教九流汇聚之所。
她在城中最大的客栈“风波楼”要了间上房,临窗而坐,面前一壶劣酒,几乎未动。目光扫过楼下熙攘街道,搜寻着那个可能根本不会出现的身影。
一天,两天。
就在她几乎以为那次相遇只是战场血腥催生出的幻觉,准备明日清晨便返回军营时,一阵空灵却隐约带着杀伐之气的琴音,自楼下大堂悠悠传来。
萧灼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这琴音……!
她豁然起身,几步走到廊道栏杆旁,向下望去。
只见大堂中央的简易戏台上,一白衣琴师背对着她,正低头抚琴。身姿挺拔,气质清冷,虽看不见面容,但那背影,那抚琴的姿态……
是颜卿!
萧灼的心跳骤然失序,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让她几乎想立刻飞身下去。但她强行按捺住了,只是目光死死锁住那道身影,仿佛要将那人看穿。
琴音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金戈铁马,技巧精湛,情感充沛,引得满堂喝彩。
只有萧灼听出了那琴音深处一丝极难察觉的疲惫与焦躁。
她遇到麻烦了?萧灼眉头蹙起。
一曲终了,琴师起身,抱着琴,对台下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后台,自始至终未曾露脸。
萧灼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下二楼,朝着后台方向跟去。
后台通道狭窄昏暗,那白衣琴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萧灼加快脚步,眼看就要追上。
突然,旁边杂物间里猛地冲出几个彪形大汉,手持棍棒,一言不发,直扑那白衣琴师!动作狠辣,显然是冲着要命来的!
“小心!”萧灼低喝一声,下意识便要出手。
却见那琴师仿佛背后长眼,抱着琴的身影极其巧妙地一个旋身,衣�飘飘,看似惊险万分地避开了所有攻击,恰好退到了萧灼身侧。
“唔!”一声极轻的闷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香气。
其中一名大汉见状,眼中凶光一闪,一根铁棍毫不留情地朝着琴师怀中的古琴砸去!这若是砸实了,价值连城的古琴必然粉碎!
电光火石间,萧灼动了。
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出手的。只听“咔嚓”几声脆响,伴随着惨嚎,那几名大汉已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手腕尽数被折断,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她出手快、准、狠,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伐之气,与这市井斗殴格格不入。
通道内一时只剩下了痛苦的呻吟声。
萧灼这才收回手,看向身旁的人,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你没事吧?”
白衣琴师缓缓转过身。
面上依旧覆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惊悸(装的),有一丝感激,但更深处,却藏着一抹极快的审视与探究。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声音透过面纱传出,略微低沉,却依旧能听出属于“颜卿”的清冷音色,“在下无以为报。”
“举手之劳。”萧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这些人为何袭击你?”
“或许是……在下不小心碍了谁的事吧。”颜卿轻声答道,语气里带着点江湖人常见的无奈,抱着琴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些。
萧灼的目光落在那双修长白皙、适合抚琴的手上,又扫过地上那些明显是军中路子出身的大汉(虽然穿着百姓衣服,但那攻击套路瞒不过她的眼),心头疑云更甚。
这些人,不像普通寻仇的地痞。
“此地不宜久留。”萧灼沉声道,“我送你出去。”
“有劳。”颜卿微微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昏暗的通道。重新回到稍微光亮些的后院,气氛却莫名有些凝滞。
萧灼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为何失约,是否安好……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片沉默。她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
倒是颜卿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阁下身手如此了得,方才那几下,倒像是……军中搏杀的路子?”
萧灼心头猛地一凛!后背瞬间渗出细微的冷汗。
她大意了!方才情急之下,用的全是战场上最简单有效的杀人技,忘了掩饰!
“走南闯北,胡乱学了些保命的功夫罢了。”她硬邦邦地回道,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颜卿闻言,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追问。面纱下的唇角,却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两人沉默地走出风波楼后巷,街上的喧嚣扑面而来。
“再次谢过阁下救命之恩。”颜卿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萧灼,微微欠身,“在下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就此别过。”
“你去哪?”萧灼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的急切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颜卿似乎也愣了一下,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眨了眨,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玩味的笑意:“阁下……这是在关心我?”
萧灼顿时语塞,耳根隐隐发烫,好在有夜色遮掩。她强自镇定:“江湖险恶,你一人独行,方才又惹了麻烦,不安全。”
“无妨。”颜卿语气轻松,“习惯了。况且……”她话音微顿,意有所指,“我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不是吗?”
萧灼想起她方才那巧妙至极的闪避,确实不像全然不懂武功之人。
“那……后会有期。”萧灼压下心中莫名的失落,抱拳道。
“后会有期。”颜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抱着琴,转身汇入人流,白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萧灼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手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拉她手腕时,那纤细却并不柔弱的触感。还有那缕……冷檀香里,似乎隐隐约约,混进了一丝极淡的、只有南靖皇室贵胄才用得起的龙涎香?
是错觉吗?
萧灼用力握紧了拳,心头一片混乱。
她到底是谁?
而远处,拐入另一条巷子的楚曦,缓缓摘下了面纱,倾国倾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北朔军中的路子……而且地位绝不低。寒鸦……你究竟是谁?
她抬手,轻轻抚过被萧灼拉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灼人的温度和粗糙的枪茧。
然后,她无声地消失在了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