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搬去冰窟的决定告诉周老先生时,他正在竹屋煮雪水烹茶,闻言手里的茶勺“哐当”一声掉进壶里,溅起的热水烫红了他的手背。
“你疯了?”他扯过布巾擦手,眉骨上的疤痕绷得笔直,“冰窟里的寒脉能冻住灵力,你一个炼体的凡人,待在里面不出十日就得冻坏骨头!”
“我不怕。”我将叠好的厚披风塞进布包,“庆生的光罩随时可能散,我守在他身边,心里踏实。”
周老先生还想劝,可看着我眼底的执拗,终究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从药箱里翻出个陶罐塞进我手里:“这是驱寒膏,每日睡前涂在关节处,能挡些寒气。老夫会每日给你送吃食,你要是撑不住了,就告诉我,我接你回来。”
我接过陶罐,想言谢却又觉得太轻薄,于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周老先生地住处。
搬去冰窟的那天,阿禾来帮忙。
她抱着一床晒干的干草,小脸冻得通红,却还是笑着说:“落姐姐,我给你垫在床底下,能暖和些。”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我想,她定是又去替别人承担痛苦去了。
这次我没有教育她,我没资格做教育她的那个人。
况且,就算我阻止她为别人承担痛苦,还能阻止她为桑榆洲王室承担痛苦吗?这是她被选入王宫的原因,如果我这么做了,王宫的人定会觉得我是觊觎阿禾的能力,想独自占有,这无异于给她灌下猛烈的毒药。
我也不让她靠近庆生的冰棺,我怕庆生体内的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佑生剑剑灵真的对她产生反应,届时,我又该何去何从?
阿禾看我冷脸对她,心中委屈,躲在角落偷偷抹眼泪,我看到了一切,却视而不见,她应该离我远一些,最好此生再不相见。
冰窟里的寒脉比想象中更烈。
我选了冰棺旁的一块平整冰砖,铺上干草和披风,算是临时的床。寒意在夜里顺着被褥往上爬,冻得人牙齿打颤,就算涂了驱寒膏,关节处还是像被冰锥扎着疼。
可当我转头看到庆生的光罩时,所有的不适都淡了。那层金色的光晕虽薄,却还在顽强地护着里面的少年,像在跟我一起坚持。
从那天起,冰窟成了我的新修炼地。
寅时天还没亮,我就顶着寒雾站桩。冰面滑得很,双脚要死死扣住冰砖的缝隙才能站稳,寒意在脚底蔓延,顺着经脉往丹田钻,与气血撞在一起,疼得我浑身发抖。
起初只能撑半个时辰,气血就像被冻住的溪流,连流动都变得迟缓;可坚持了十日,竟能感觉到气血在与寒气的对抗中愈发湍急,站桩时脚底的冰砖都能被我踩出浅浅的印子。
辰时练“飞星落”。掌风扫过冰窟,能卷起细碎的冰屑,与掌力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寒意在掌缝间穿梭,刚凝聚的气血会被瞬间冻得发僵,我只能一遍遍催动气血,让暖意顺着手臂蔓延,将寒气一点点逼退。
某次练到第七式,掌风竟劈开了冰窟顶部垂落的冰棱,碎冰砸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真好,我又进了一步。
午时周老先生会送来吃食,大多是温热的粥和烤饼,还会带些新采的草药,帮我处理练拳时磨破的伤口。
他总蹲在冰棺旁,看着光罩叹气:“这器灵也怪,怎么就盯着庆生不放?这孩子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物,怎么遭这么大的罪。”
说完转头看我,安慰道:“幸好他遇到了你,也就你这么执着于生死,像我这把年纪,早就觉得生死不重要了。”
我不说话,只是把烤饼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放在冰棺旁,假装庆生还在,能跟我一起分享。
直到烤饼冻硬了,我看庆生不吃,再自己拿起来啃,边啃边说:“这可是你自己不吃的,别怪我。”
我想我是太寂寞了,有时说着说着都会把自己逗笑。
申时是“捶打”的时间。
我把铁藤鞭浸在冰窟的寒水里,待鞭梢结了层薄冰,再往自己身上抽打。
冰棱划破皮肤的剧痛,混着寒气入侵的刺痛,让我始终保持清醒。
起初鞭子落下,皮肤会立刻红肿,渗出血珠;可一个月后,手臂和小腿的皮肤竟结了层淡褐色的厚茧,鞭子再落下,只留下浅浅的红痕。
《锻骨录》里说的“皮肉成钢”,大概就是这样。
阿禾每隔几日会来送些绣好的暖手巾,她不敢靠近冰棺,总在冰窟入口处站着,远远地跟我说话:“落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学堂?我还留了《七洲志》的笔记给你。”
每次我都刻意不理会她,她自言自语一会儿就会把暖手巾放在冰窟入口,然后转头离开,背影十分落寞,我心中十分不忍,但是我没有办法。
日子在寒雾与拳风中流逝,冰窟里的冰层结了又化,我身上的茧厚了一层又一层。
丹田处虽依旧空空,可气血却像奔腾的江河,在经脉里畅通无阻,连“飞星落”的最后一式,都能在寒气中顺畅使出,掌风里带着淡淡的白气,我知道那是气血与寒气碰撞产生的异象。
半年后的一个清晨,我练完马步,习惯性地看向庆生的光罩,突然愣住了。
那层曾薄得像蝉翼的光晕,竟比半个月前厚了些,边缘的裂痕也淡了许多,甚至能隐约看清光罩下庆生的脸。
我快步扑过去,掌心贴上光罩,发现表面不再是之前的刺骨凉,反而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光罩的能量波动平稳得很,没有丝毫流失的迹象。
我不敢相信,连着观察了三日,光罩不仅没有再消散,反而每天都厚上一分,连冰窟里的寒脉气息,都似乎被光罩吸收了些,变得没那么烈了。
“这是怎么回事?”周老先生来送吃食时,看到光罩也惊得瞪大了眼,“难道是器灵不吸收光罩的灵力了?”
我坐在冰砖上,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难道……是我的炼体气血,影响了里面的器灵?
《锻骨录》里说,炼体到深处,气血会自带至阳之气,能驱邪避祟,而我天生便有纯阳之气,或许效果会更加显著。
可是这跟庆生体内的器灵有什么关系?这半年来,我并未干预光罩,只是每日观察它,说实话,我也无法干预,半分灵力没有的我,想要为光罩续命都难。
可是随着我炼体的增长,这个光罩竟然也慢慢变厚,难道是我的气血与光罩相连?
这个念头让我心头一跳。我站起身,走到冰棺前,缓缓催动气血,掌心泛起淡淡的白气,那光罩果然微微亮了些,里面似乎有金光在闪烁。
不管庆生体内的是不是佑生剑灵,至少现在,我的炼体气血能压制它,能让光罩不再消散!
我握紧拳头,掌心的老茧硌得生疼,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
之前的焦虑和恐惧,像被冰窟的寒雾吹散了,只剩下满满的希望,我想只要我继续修炼,只要我的气血足够强,不仅能护住光罩,说不定还能逼出器灵,查清它缠上庆生的真相!
周老先生看着我眼里的光,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看来,你这冰窟没白待。老夫就说,炼体不仅炼身,还炼心,心定了,路就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