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回到北朔边关将军府,山神庙中那双狡黠冷冽的眼却如影随形。她反复推敲楚曦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越发确信那绝非一个柔弱公主所能有的眼神与手段。而她腕间那枚玉铃铛,与颜卿所佩一模一样,更是让她心绪纷乱。
南靖增兵的消息与楚曦抵京的行程几乎同时传来,萧灼眸光骤冷。无论那夜是试探还是算计,她都决定亲自会一会这位深藏不露的长公主。而楚曦亦在踏入北朔国境前,摩挲着袖中那枚北朔军制令牌,唇角弯起一抹冷冽弧度。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夜色如墨,北朔边关将军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萧灼指尖叩着刚送至的密报,眉心紧蹙。南靖边境增兵三万,粮草调动频繁,绝非寻常巡防。她冷笑一声,将密报掷于案上。
“——将军。”亲卫统领陈锋踏入书房,抱拳低声道,“南靖使团三日后抵达国都,陛下命您回京参与迎候。”
萧灼抬眸,眼底寒光一闪:“让本将军去迎那群酸儒?”
“是长公主亲自带队。”陈锋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探子还说,这位公主离京前,刚以‘督办不利’为由,撤换了两位兵部侍郎。”
萧灼指尖一顿。
楚曦。那个只会在宴席上弹琴作画、看起来风吹就倒的南靖长公主?竟有这般雷霆手段?
她想起几日前,在江湖上偶遇“颜卿”时,对方抚琴时曾无意间叹了句:“……庙堂之高,亦非全无风雨。”当时他只一笑而过,如今想来,那笑意底下是否藏着别的什么?
她心头莫名一躁,挥退陈锋:“备马,明日回京。”
同一片月色下,南靖使团行馆内却是一派静谧。
楚曦屏退左右,独自立于窗前。指尖一枚玄铁令牌冰凉刺骨——这是三日前,她藉由“颜卿”的身份,从一伙跨境私贩兵器的匪首怀中取来的。令牌上的纹样,却分明是北朔军中专用的制式。
北朔有人暗中向南靖输运兵器?意在挑起更大战火?嫁祸?还是……另有所图?
她闭上眼,脑中闪过一双冷冽却炽热的眼。
——寒鸦。
三日前那场意外相遇,两人协同剿匪,她为掩护他后背空门,硬生生挨了一记冷箭。他替她剜肉疗伤时,指尖滚烫,呼吸压抑,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眼里,竟裂出几分慌乱的纹路。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寒鸦。
“……若有一日,”他忽然哑声开口,纱布缠过她光滑的肩头,“你我发现彼此是敌人,当如何?”
楚曦当时疼得意识模糊,只轻笑:“那便……各凭本事,你死我活。”
他沉默下去,最后打结时,指尖无意擦过她颈侧脉搏。两人俱是一颤。
——太危险了。这种失控的感觉。
楚曦攥紧令牌,眼底泛起冷锐的光。无论北朔暗中谋划什么,她都必须查清。而明日,她就将以南靖长公主的身份,直面那位北朔杀神——萧灼。
她很好奇,若寒鸦知道,他口中“柔弱无能”的南靖公主,就是与他月下共饮、生死相托的知音……会是什么表情?
北朔国都,迎宾宴上。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萧灼一身暗紫武将常服,坐于席间,冷眼瞧着上首那位南靖长公主。
楚曦今日穿着一身水碧色宫装,云鬓微松,珠翠轻晃,举手投足间尽是弱不胜衣的风流态。她正垂眸细声与北朔礼官说着什么,指尖捏着酒杯,像捏不住似的,轻轻发颤。
——果然是个绣花枕头。萧灼漠然想道,心底却莫名闪过一丝疑虑:这般人物,真能雷厉风行地撤换兵部大员?
恰在此时,楚曦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
萧灼微微一怔。
——那双眼睛。清澈,温婉,恰到好处地含着一丝怯懦与羞涩。
……可就在刚刚,她似乎捕捉到一线极其熟悉的、锐利如剑光的痕迹,快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楚曦已盈盈举杯,声音软糯:“久闻萧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实乃楚曦之幸。”她顿了顿,眼睫轻颤,似有些无措地补充,“将军……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席间一阵微妙寂静。几位北朔武将面露嗤笑。
萧灼盯着她,缓缓举杯:“公主过誉。您倒是……与传闻大不相同。”
楚曦指尖微微一紧,面上却泛出薄红,像是听不出话中深意,只羞怯地垂下头去。
宴至中途,楚曦借口更衣离席。
萧灼不知为何,心下烦躁难耐,亦起身往殿外踱去。行至御花园深处,却见月光下一道身影正倚着池边栏杆,姿态慵懒地……捏着鱼饵喂鱼?
是楚曦。
可她此刻的神态与方才宴上判若两人!肩背舒展,侧脸线条在月光下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道,指尖轻弹间,鱼饵精准落入池心,惊起圈圈涟漪。
——那绝不是一双只会弹琴绣花的手。
萧灼心头疑云骤起,悄无声息逼近。
楚曦仿佛浑然未觉,仍专注地看着池鱼争食。直到萧灼离她仅三步之遥,她忽然轻声开口,语调悠然:
“将军也觉殿内气闷么?”
萧灼脚步一顿。
楚曦缓缓回身,脸上仍带着笑,眼底却没了那层怯懦的水光,反而清亮得逼人:“还是说……将军对我南靖的饵料感兴趣?”
她指尖拈着一枚鱼饵,递向萧灼。
——那姿态,那语气,那看似无害却步步为营的锋芒!
萧灼脑中轰然一响,某个荒谬绝伦的念头破土而出!她死死盯着楚曦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更多证据——
“报——!!!”
一声急促军报撕裂夜色!一名北朔传令兵疾奔而来,踉跄跪倒:“将军!南靖军突袭我黑石谷前锋营!我军……损失惨重!”
萧灼猛地扭头看向楚曦。
却见方才还锋芒隐现的长公主,此刻竟脸色煞白,羸弱地扶住栏杆,仿佛受惊过度般颤声道:“怎、怎么会……我离京时明明……”
她眼底写满无辜与惊恐,演技天衣无缝。
可萧灼分明看见,在她垂下头的瞬间,嘴角极快、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那是计谋得逞的、属于猎手的笑。
寒意瞬间窜上萧灼脊背。
她忽然想起“颜卿”肩上那道新鲜箭伤——正是三日前所为。
而黑石谷遇袭的战报,也是三日前发生。
……世间真有如此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