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国都,驿馆南苑。
楚曦屏退左右,独坐窗下。指尖一枚黑子轻叩棋盘,发出清脆微响。窗外月色被薄云遮掩,晦暗不明,一如她此刻心境。
白日萧灼那双几乎要噬人的眼,和昨夜山崖下“寒鸦”藏身松冠时那一瞬凝滞的呼吸,交替在她脑中浮现。
——她果然起疑了。而且疑得甚深。
这一步险棋,走得值。既借北朔内斗之手削弱了其边境兵力,又将祸水东引,暂时洗脱南靖主动挑衅的嫌疑,更……试探出了萧灼对“颜卿”那份超出寻常的在意。
腕间那点细微伤痕隐隐作痛。她下意识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这伤,值得。若非苦肉计,怎能将戏做得分毫不差?又怎能……让那根冷硬如铁的北朔将军,露出那般慌乱失措的神情?
想起萧灼替“颜卿”处理伤口时,指尖灼热的温度和不稳的呼吸,楚曦唇角不自觉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旋即又压下。
不能心软。棋局才刚至中盘。北朔内里蛀虫未除,南靖朝中虎狼环伺,她与萧灼之间,还隔着家国血仇、万千士卒的性命。
她敛起心神,目光落回棋盘。棋枰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一如这天下大势。
“殿下。”心腹侍女无声入内,奉上一封密信,“北境最新线报。”
楚曦展开,眸光骤冷。
信上言:北朔二皇子麾下私军近日调动异常,其心腹幕僚曾秘密接触南靖边境叛将。而黑石谷那伙“南靖军”遗落的箭矢上所淬之毒,竟产自二皇子母族封地!
——果然是他!那个志大才疏、急于军功夺嫡的蠢货!
如此一来,所有线索便串上了。二皇子欲借刀杀人,假扮南靖军袭杀萧灼前锋营,一石二鸟。若成,可除萧灼这支持太子的悍将;若败,亦可挑起两国战火,他好趁机揽权。
好算计。可惜,遇上了她,和……“寒鸦”。
楚曦指尖一弹,那枚黑子精准落入棋罐。她起身,行至书案前,提笔蘸墨,字迹清瘦却力透纸背。
“传令‘惊蛰’,”她声音低而冷,“将二皇子勾结叛将、私铸兵械、毒杀边军的证据,抄送三份。一份密呈北朔太子,一份……想办法让咱们的萧大将军‘意外’获知。最后一份,”她顿了顿,眼底掠过寒芒,“送给北朔皇案头。”
——既要乱,便乱个彻底。让北朔自家狗咬狗去。
* * *
将军府,地牢。
血腥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萧灼负手立于刑架前,面沉如水。
架上之人,正是昨夜山崖下幸存的那个北朔黑衣人,此刻已血肉模糊,气若游丝。
“说。”萧灼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顶的戾气,“谁指使你们假扮南靖军,袭杀黑石谷?”
那人啐出一口血沫,嘶声笑:“将军……何必问?您……您功高震主,挡了别人的路……自、自然有人容不下……”
“是二皇子?”萧灼猝然打断。
那人瞳孔急剧收缩,虽未答言,那瞬间的惊骇已昭然若揭。
萧灼心下一片冰寒。果然如此。朝中倾轧,竟已到了不惜勾结叛将、毒杀边军、挑起国战的地步!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将死之人。心底却莫名闪过一丝异样——这线索,来得太顺了些。仿佛有人刻意将证据捧到她眼前。
……会是谁?那个在暗处抚琴杀人、留下警示的“颜卿”?
她握紧掌心那枚玄铁令牌,边缘硌得生疼。
回到书房,亲卫陈锋已候在一旁,面色凝重:“将军,刚截获一批密信,似是……南靖长公主府发出。”他呈上几封蜡封完好的信函。
萧灼眸光一锐,迅速拆阅。信中内容却多是寻常问安、诗词唱和,并无异样。唯有一封用特殊药水浸染后,显出一行小字:
“饵已吞,棋入中盘,静待东风。”
东风?什么东风?
萧灼盯着那娟秀却隐含锋骨的字体,心头那点关于“颜卿”和楚曦的荒谬联想再次翻涌而上。这字迹……与她怀中那页“颜卿”赠她的琴谱批注,竟有八九分神似!
不可能!定是巧合!
她烦躁地将信纸揉皱,却在下一刻,发现信封内侧似有极细微的凸起。小心拆开,一根细细的红线缠绕着一枚薄如蝉翼的玉片悄然滑落。
红线……玉片……
萧灼呼吸猛地一窒!
——三日前,她与“颜卿”分别时,那人曾将她被树枝勾断的一缕发丝,用一根同样质地的红线细心缠好,笑言:“结发赠君,聊寄……萍水之谊。”而那枚玉片,纹理质地,竟与“颜卿”常年佩戴、从不离身的那枚半环形玉佩,完全一致!
为何楚曦的密信中,会藏着“颜卿”的东西?!
是挑衅?是暗示?还是……另一个更不敢深思的可能?
巨大的混乱与恐慌攫住了她。仿佛脚下坚固的地面骤然裂开深渊。
就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的一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投入,一枚袖箭带着急信钉在书案上!
“将军!紧急军情!二皇子……反了!已控皇城四门!太子被困东宫!”
萧灼霍然抬头,脑中所有纷乱的线索被这惊天巨变猛地劈开一条血路!
她攥紧那根红线和玉片,指尖冰凉一片。
东风……原来这就是楚曦所谓的“东风”!
她早就知道!甚至可能……推波助澜!
那女人……究竟是怎样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