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皇城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一场新的风暴已在暗处酝酿。
萧灼将自己关在将军府演武场内，整整一日一夜。重逾百斤的玄铁长枪在她手中呼啸翻飞，砸、扫、劈、挑，每一式都带着近乎自毁的狠戾，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无处宣泄的暴怒和剧痛通过这非人的消耗碾碎。
汗水浸透重衣，又很快被蒸腾的内力烘干，结出一层白霜般的盐渍。肌肉在尖叫，骨骼在抗议，她却浑然不觉。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宫墙之上楚曦苍白的脸、染血的手指、那双褪去所有伪装后冰冷又荒芜的眼睛，还有那句——“这点心动，于家国天下而言，算得了什么？”
算得了什么？
是啊，算得了什么？
她一招“断江岳”狠狠砸向地面，青石板轰然炸裂，碎屑四溅！巨大的反震力沿着枪杆窜回，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枪身。
她拄着枪，剧烈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可为什么心口那块地方，还是像被人生生剜走了一样，疼得那么具体，那么鲜活？那些月下共饮的松涛声，险境中背靠背的温度，甚至那人指尖无意擦过她颈侧带来的战栗……每一个细节都变成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记忆里。
“将军！”陈锋焦急的声音在演武场外响起，“陛下宣召！紧急军务！”
萧灼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被强行压入一片死寂的寒潭深处。她随手扯过一旁架上的布巾，草草缠住流血的手，声音沙哑：“知道了。”
* * *
南靖使馆，寝殿内药香苦涩。
楚曦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受伤的右手被细白纱布精心包裹，置于膝上。一名南靖心腹太医正跪在一旁为她请脉，眉头紧锁。
“殿下内力反噬之伤不轻，兼之旧疾……”太医声音沉重，“务必静养，万万不可再动武，亦不可劳心费神……”
楚曦漠然听着，目光却落在窗外一株枯败的梅枝上。宫变那夜混乱中，是谁将她遗落的那张断了弦的琴悄然送回使馆门口的？除了她，还有谁？
心口微微一抽，牵动内伤，她忍不住掩唇低咳起来，喉间又泛起腥甜。
“殿下！”太医骇然。
“无妨。”楚曦摆手，示意他下去。殿内重归寂静，她独自望着那梅枝，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纱布下依旧刺痛的伤口。
这伤，是为拦下二皇子，也是为收回那险些暴露的、独属于“颜卿”的音刃起手式。
她终究还是……失控了。
在他那样痛苦愤怒的注视下，在他几乎要撕碎她的质问下，她坚固如铁的心防，竟也裂开了一丝缝隙。以至于差点功亏一篑。
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眸光重新变得冷定锐利。她扬声唤入侍从：“准备笔墨。传令‘惊蛰’，计划提前。”
* * *
北朔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太子……如今已是新帝，面色沉肃，将一份密报推至萧灼面前：“南靖增兵边境，粮草调动规模远超往常。楚曦……那位长公主，今日竟还递了国书，要求朕严惩‘纵容部下冒充南靖军、挑起边衅’的元凶，并索要巨额赔偿。”
萧灼看着那国书上熟悉的、隐含锋骨的字体，只觉得无比刺眼。她甚至能想象出楚曦写下这些文字时，那副冷静算计、仿佛昨夜宫墙之上吐血失控从未发生过的模样。
“陛下，”萧灼声音冰冷，“二皇子勾结南靖叛将、私铸兵械、意图挑起战端，证据确凿。南靖此举，不过是倒打一耙，试图搅混水，趁机施压。”
新帝颔首：“朕知。但如今国内初定，不宜再起大战。朕欲派使团赴南靖和谈。”他目光落在萧灼身上，“萧卿，朕属意你为正使。”
萧灼猛地抬头。
新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朕知道，此次宫变，那位长公主‘功不可没’。你与她……似乎也有些旧怨？由你去，最合适不过。探探她的底细，也让她看看，我北朔的将军，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旧怨？萧灼心底冷笑，那何止是旧怨。
那是焚心蚀骨的骗局。
“臣，领旨。”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风暴。
* * *
是夜，将军府书房。
萧灼摩挲着那枚藏着红线的玉片，眼神晦暗不明。楚曦……颜卿……这两个名字如同冰与火在她脑中疯狂交战。
恨她的欺骗与算计，恨她将那些真挚的情谊变得如此不堪。
可……宫变那夜，她下意识收回杀招导致内力反噬是真的，那句“你能有什么好下场”泄露出的关心……似乎也不是全然作假。
还有这张琴……
她目光落在墙角——那张被手下兵士捡到、送回府的断了弦的古琴。鬼使神差地，她没有让人扔掉。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琴身冰凉的木质，划过那根断裂的、依旧紧绷的琴弦。
恍惚间，仿佛又听到那清越又杀机凛冽的《破阵子》。
忽然，她的指尖在琴弦断裂处附近，触碰到一点极细微的凸起。她眼神一凝，小心拨开缠绕的断弦，发现那木质深处，竟嵌着一枚极小、极薄的玄铁片，上面刻着一个熟悉的、属于北朔军最高机密级别的暗码！
这暗码……是数月前，她与“颜卿”一次酒后笑谈时，无意间提及的破解思路！当时那人还笑着夸她心思巧妙！
楚曦怎么会知道？！又为何要将这东西藏在琴身如此隐秘之处？！
除非……她早就知道会有琴弦断裂、琴身受损的一天！她是故意……要将这东西送到自己眼前？！
这暗码的内容是……
萧灼心脏狂跳，立刻取来纸笔，凭借记忆飞速破解。
当最后一行密码被译出时，她指尖一颤，笔掉落在纸上，晕开一大团墨迹。
密码内容赫然是——北朔朝中，除二皇子外，竟还有一位地位更高的潜藏者，与南靖某位实权人物秘密勾结已久，意图长期蚕食北朔国力！
而楚曦……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
为什么？
是在继续她高深莫测的棋局？还是……在向她示警？或者说……求助？
巨大的混乱再次攫住萧灼。她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看透过那个女人。
每一次以为接近了真相，都会被拖入更深的迷雾。
爱恨嗔痴，皆不由己。
她猛地一拳砸在琴身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楚曦，你究竟……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