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的话语如惊雷炸响,震得萧灼神魂俱颤。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疑点、林崇看似关切实则引导的种种举动、甚至“颜卿”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疯狂涌现,冲击着她被仇恨蒙蔽的认知。
她猛地想起三个月前,北境边关那彻骨的寒风与绝望。
副将呈上那枚在焚毁的南靖据点中找到的、属于“颜卿”的染血玉佩,以及那名“幸存者”指向楚曦的证词……当时她被悲痛吞噬,未曾深思这“证据”来得太过巧合!
一切,竟都是栽赃?
而她自己,竟成了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宫墙之下,两个身影在月光中对峙,沉默中惊涛骇浪。
她们曾是隔帐抚琴的知音,是月下对饮的故人,更是棋局上厮杀的对手。
而此刻,一个荒谬而残酷的真相撕裂了所有伪装:
她恨之入骨的仇人,或许正是她苦苦追寻的旧人。
淬毒的刃尖,原来从一开始,就指向了错误的方向。
寒鸦站在北朔边关的瞭望塔上,凛冽的风刮过她的面颊,带着砂砾和血腥气。
三个月了。
颜卿已经失踪了整整三个月。
她指节攥得发白,几乎嵌入粗糙的石栏。那枚染血的玉佩——颜卿从不离身的翠玉——此刻正冰凉地贴在她胸口,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那是在一个被焚毁的南靖边境据点找到的。现场一片狼藉,尸体横陈,所有证据都指向南靖长公主楚曦麾下的秘密行动队。一个奄奄一息的“幸存者”断断续续地诉说:他们奉命追杀一名知晓太多的琴师,那琴师负隅顽抗,最终坠崖,尸骨无存。只留下这枚玉佩,被一名士兵当作战利品捡走,却又在此处被“意外”发现。
太巧了。
巧得像一个精心编织的罗网。
可当时的萧灼,已被恐慌和失去的剧痛吞噬了理智。她信了。或者说,她不得不信。因为不信,就意味着颜卿可能还活着的微弱希望会彻底焚毁她——她需要一個仇恨的对象来支撑自己不至于崩溃。
于是,所有的爱恋、欣赏、月下共饮的暖意、指尖触碰时的悸动……全部在北朔边关的寒风中凝固成刻骨的恨意,淬炼成一把名为复仇的刃,刃尖直指南靖那位深居宫闱的长公主——楚曦。
“将军。”副将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萧灼几乎凝滞的呼吸。“军令已至。陛下命您即日启程,赴南靖国都参加两国和谈。”
萧灼缓缓转身,眼底是未散的赤红和冰封的杀意:“和谈?”
“是。此次边境冲突,我方虽胜,但损耗亦不小。南靖方面主动提出和谈,陛下之意,是以战促和,探其虚实。”
萧灼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好啊,正合她意。
楚曦,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不是以寒鸦和颜卿的身份。
而是……索命者与仇敌。
南靖国都,华阳城。
楚曦指尖划过琴弦,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她近日心绪不宁,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脱离掌控。
“殿下,”心腹侍女低声禀报,“北朔使团三日后抵达,领军的是镇北将军萧灼。”
楚曦抚琴的动作一顿。
萧灼。
那个名字最近频繁出现在战报和情报里。用兵诡谲,作风狠厉,是北朔一把锋利的刀。也是……让她隐约觉得有些熟悉的人。那双在战报描述里冷冽如寒星的眼睛,总在不经意间与她记忆深处另一双刻意压抑情绪的眼眸重叠。
寒鸦。
她已有许久未能联系上他。上一次传书石沉大海,约定的见面地点空无一人。江湖上关于“寒鸦”出事的流言渐起,她派出去查探的人皆一无所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
她不得不怀疑,寒鸦的失踪是否与近期南靖朝堂的清洗有关?她扳倒政敌的手段雷厉风行,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暗中报复,甚至嫁祸,截断她的外界联络。
而此刻,北朔的将军萧灼要来。
直觉告诉她,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和谈。
“备车,”楚曦起身,华服逶迤在地,褪去了平日刻意伪装的柔弱,眼底是一片深沉的锐光,“本宫要入宫见陛下。此次北朔来使,接待事宜,本宫需亲自过问。”
她要亲自会一会这位萧将军。
北朔使团入驻国宾驿馆当晚,华阳城下起了淅沥小雨。
萧灼屏退左右,独坐窗边,擦拭着随身的短刃。刃身映出她冷硬的眉眼,以及眼底翻涌的、几乎无法压抑的暴戾。
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与颜卿最后的分别。那人笑着说“下次见面,我带一壶南靖的醉春风给你”,眉眼弯弯,洒脱又温柔。
醉春风……再也喝不到了。
而杀他的人,此刻正在这座城的最高处,享受着权势与富贵。
仇恨啃噬着她的心脏。
她需要确认,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需要亲手撕开那位公主伪善的面皮!
夜半时分,一道几乎融于夜色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出驿馆,如同真正的寒鸦,掠过湿滑的屋脊,直扑南靖皇城方向——
那不是镇北将军萧灼。
那是只为复仇而活的幽灵。
楚曦并未安寝。
她在摄政王批阅奏折的偏殿,烛火通明。案几上堆满了关于北朔使团、尤其是萧灼的详尽资料。越看,那份诡异的熟悉感越浓。
此人的用兵习惯、某些细微的小动作描述……像一根尖刺,不断扎着她紧绷的神经。
忽然,殿外极细微的瓦片轻响掠过雨声,传入她耳中。
高手!
绝非普通宫廷侍卫!
楚曦眸光一凛,几乎瞬间吹熄手边烛火,身形如鬼魅般滑至殿柱之后,屏息凝神。她指尖已扣住三枚浸过麻药的银针。
一道黑影如落叶般轻巧落地,无声无息。那人似乎对宫殿布局极为陌生,正在快速而谨慎地探查。
楚曦在黑暗中凝视着那个身影轮廓,心脏猛地一跳!
这身形……这潜入时近乎本能的规避动作……
黑影似乎确定了目标,朝她日常处理密件的书房潜去。楚曦悄无声息地跟上,内力运至双目,在极暗的光线下努力分辨。
就在那人即将推开书房门的刹那,楚曦故意触动了廊下的一盆兰草。
“哐啷”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黑影身形骤然僵停,下一秒,反应快得惊人,反手三点寒芒激射而出,直取声源处!手法、速度、角度——!
楚曦侧身避过,那三枚短刃深深钉入她身后的梁柱,尾端微颤。
熟悉的暗器手法!!!
是寒鸦的独门手法!!!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楚曦的大脑,让她出现了刹那的恍惚。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并非普通侍卫,竟不退反进,挟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疾扑而来,手中短刃直刺她咽喉!
快、准、狠!完全是搏命的杀招!
楚曦被迫迎战,身形飘逸如絮,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击,指尖银针顺势拂向对方手腕穴道。
两人在黑暗的殿廊下闪电般过了数招。
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肢体碰撞间,是熟悉的发力方式,是刻入骨髓的战斗节奏!
越是交手,楚曦心中的惊骇愈甚!而对方似乎也从她精妙灵巧的闪避格挡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攻击越发狂暴,却始终无法突破。
一次硬碰硬的对掌后,两人各自震退半步。
雨声淅沥,殿内只有彼此压抑的喘息声。
借着窗外透进的极其微弱的月光,楚曦终于勉强看清了对面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充斥着滔天的痛苦、仇恨,以及……一丝被她武功所撼动的、难以置信的惊疑。
那是萧灼的眼睛。
也是……寒鸦的眼睛。
一个荒谬到令人绝望的真相,如同迟来的雷劫,轰然炸响在两人之间。
楚曦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她自己,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试探地低唤出那个只属于江湖的名字:
“……寒鸦?”
对面的黑影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充满了毁灭性的混乱和崩溃前的死寂。
萧灼的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碎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质问和滔天的恨意:
“你……怎么会……寒鸦的招式?!颜卿……是不是你杀的?!说话!楚、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