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敲打着殿外芭蕉，也敲打着两人之间濒临崩溃的死寂。

“……寒鸦？”

那一声低唤，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颤，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入萧灼耳中，贯穿颅脑，将她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只属于黑暗、只属于江湖、只属于……颜卿的名字！

“你……怎么会……寒鸦的招式？！”萧灼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沫和恨意，砸向黑暗中那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身影，“颜卿……是不是你杀的？！说话！楚、曦！”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呕心沥血般从齿缝间碾碎挤出，带着滔天的怨毒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的祈求。

祈求她否认。
祈求这一切只是个噩梦。

楚曦的心脏像是被那声音里的痛苦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混乱的思绪如同被飓风席卷的舟船。寒鸦是萧灼？北朔的镇北将军萧灼，就是那个与她月下共饮、引为知己、让她……让她心生悸动的寒鸦？

而寒鸦竟认为她杀了颜卿？杀了……她自己？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命运愚弄的悲愤瞬间冲垮了楚曦惯常的冷静。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那剧烈起伏的胸膛里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和滚烫痛苦。

“我杀颜卿？”楚曦的声音也失去了平日的从容，带着尖锐的讥诮和无法言说的委屈，“萧将军，你午夜梦回，是不是被仇恨魇住了心神？我为何要杀一个江湖琴师？”

“为何？”萧灼低吼一声，猛地欺近，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冰冷的短刃再次抵上楚曦的咽喉，这一次，刀尖微微刺入皮肤，渗出一线鲜红。“因为这枚玉佩！”

她空着的左手猛地扯出一直贴在胸口的那枚染血翠玉，几乎要将其捏碎！“这是在你们南靖人屠戮的据点找到的！颜卿的贴身之物！还有证人！亲眼所见是你公主府的人追杀他至坠崖！”

玉佩的轮廓在极微弱的光线下映入楚曦眼帘，让她瞳孔骤缩！

那是她的玉佩没错！但数月前一次宫廷夜宴后便莫名遗失，她只当是落入水中或哪个角落，从未想过……

电光火石间，楚曦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她，也针对寒鸦（萧灼）的毒局！有人偷了她的玉佩，伪造了现场和证人，就是要让萧灼恨她入骨！

“那不是我……”楚曦急声欲辩。

但萧灼的恨意已然决堤，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尤其是楚曦方才那精妙绝伦、分明是绝世高手的身手，彻底粉碎了她过去对南靖长公主“柔弱无能”的认知！

一个隐藏如此之深的女人，一个武功智谋皆属顶尖的女人，有什么做不出来？！

“不是你？”萧灼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比之前的怒吼更令人胆寒，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冰冷，“那你告诉我，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你这一身连我都险些不敌的武功，又是从何而来？你伪装柔弱，潜伏朝堂，攫取权力……如今更是亲手铲除了所有政敌，登上摄政王之位！这样一个你，杀一个知晓你秘密的江湖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句句诛心。

楚曦张了张口，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此刻萧灼的仇恨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无法告知自己的江湖身份，那会暴露更多。而她的武功和权谋，此刻恰恰成了指控她的最有力“证据”。

这种百口莫辩的绝望让她浑身发冷。

而萧灼将她的沉默当做了默认。

恨意如同毒藤般彻底缠绕吞噬了萧灼的心脏。她抵着楚曦咽喉的短刃向前递进一分，血珠滚落。

“承认吧，楚曦。”萧灼的声音喑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是你杀了他。杀了那个……曾把你视为知己的人。”

最后几个字，泄露了她深藏的痛苦。

楚曦猛地一颤。知己……原来在寒鸦心中，颜卿已是知己。

那她自己呢？她对寒鸦……

就在这心神激荡的刹那，萧灼另一只手突然如电般探出，不是攻击，而是猛地扯向楚曦的衣襟！

“嘶啦——！”

华贵的衣料应声而裂，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莹润的肌肤。一枚深红色的、形似火焰的旧年疤痕，赫然映入萧灼眼帘！

萧灼的呼吸猛地停滞！

那个疤痕……那个位置……

她记得！
数月前，她与颜卿联手剿匪，颜卿为替她挡下暗处射来的一枚毒镖，肩颈处曾被划伤。虽经救治，她却曾哑声说过：“怕是会留个疤了，可惜。”

当时月光下，那伤口的位置、形状……与眼前楚曦身上的这个疤痕，一模一样！！！

轰——！！！

整个世界在萧灼眼前炸裂、旋转、崩塌！

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推论、所有的证据……在这一刻，在这个微不足道却又致命熟悉的疤痕面前，变得无比荒谬可笑！

颜卿……就是楚曦？
楚曦……就是颜卿？

那个与她月下共饮、琴剑和鸣、让她初次心动的人……
那个她恨之入骨、誓要斩杀报仇的人……

竟是同一个人？！

“呃……啊……”一声极度痛苦的、仿佛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萧灼喉咙深处挤出。她握刀的手剧烈颤抖，再也无法前进半分。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楚曦在她骤然变化的眼神和那声破碎的呜咽中，也明白了。

她看到了那个疤。
她认出来了。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痛意瞬间攫住了楚曦。她看着萧灼那瞬间灰败下去、充满毁灭性崩溃的眼神，心脏痛得缩成一团。

“萧……”她下意识地想去扶她颤抖的手臂。

“别碰我！！！”

萧灼如同被灼伤般猛地甩开她，踉跄着后退数步，背脊重重撞上冰冷的廊柱。短刃“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她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湿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双曾盛满仇恨和冰冷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混乱和……绝望。

“为什么……是你……”她看着楚曦，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怎么会是你……”

楚曦的心被她眼中的痛苦狠狠碾过，上前一步：“萧灼，你听我解释，那玉佩……”

“解释？”萧灼猛地打断她，眼神骤然重新聚焦，却燃起一种更加骇人的、爱恨交织的疯狂火焰，“解释你怎么一边与我月下谈心，一边算计着我的国家？解释你怎么一边享受着‘颜卿’的洒脱，一边扮演着‘楚曦’的权谋？！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动心，再像个疯子一样为你痛苦……很有趣吗？！长公主殿下？！摄政王殿下？！”

最后两个称呼，充满了讥讽和血泪。

话音未落，萧灼猛地再次扑了上来！这一次，没有武器，只有失控的蛮力和汹涌的情感！

她将楚曦狠狠压在冰冷的墙壁上，不等她反应，带着血腥气的、滚烫的唇就粗暴地碾了下去！

那不是吻。
那是撕咬，是报复，是确认，是绝望的宣泄！

楚曦闷哼一声，唇上传来刺痛，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下意识地挣扎，却被萧灼用更大的力道禁锢。阿尔法与阿尔法之间的对抗信息素在狭小的空间内猛烈碰撞，激起更深的对抗与……一种诡异的吸引。

萧灼的吻毫无章法，如同暴风骤雨，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她的手死死扣着楚曦的手腕，身体因剧烈的情绪而颤抖。

楚曦起初还在挣扎，但渐渐地，在那份几乎要将彼此都焚毁的痛苦和绝望中，她停止了反抗。

她能感受到萧灼的眼泪混着雨水落在她的脸颊上，滚烫得吓人。能感受到那份几乎将她勒入骨血的力度里，藏着多么深的爱恋与痛恨。

她的心像是被泡在黄连水里，又被人狠狠攥紧，酸涩疼痛得无以复加。

她开始生涩地回应那个暴烈的吻，不再是抗拒，而是一种无奈的、痛苦的接纳与安抚。

这个回应却像是刺激到了萧灼。她猛地松开了楚曦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巨浪。

“为什么……不反抗……”她声音破碎地问，“你不是摄政王吗？你不是武功高强吗？杀了我啊……就像杀了‘颜卿’一样……杀了我……”

楚曦闭上眼，一滴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我从未……想过杀你。”她的声音轻而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痛楚，“无论是寒鸦，还是萧灼。”

萧灼身体猛地一僵。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灯火——是宫廷巡逻卫队被之前的动静惊动了！

楚曦瞬间睁开眼，眼底恢复了一丝清明和锐利。她猛地推开萧灼，快速拉拢被撕破的衣襟，遮住那个疤痕。

萧灼猝不及防被推开，靠在墙上，眼神依旧空洞而混乱地看着她，像一只被彻底抛弃、伤痕累累的兽。

楚曦压下喉间的哽咽，快速低声道：“今夜之事，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快走！”

萧灼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脚步声越来越近。

楚曦咬牙，猛地拾起地上那枚染血的玉佩，塞回萧灼手中，然后用力将她推向相反方向的窗户：“走！！！”

萧灼下意识地握紧那枚再次回到手中的、滚烫的玉佩，最后看了楚曦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令楚曦心碎——然后身形一闪，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夜雨之中。

楚曦踉跄一步，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唇上还残留着被撕咬的痛感和血腥气，手腕上是被用力禁锢过的红痕，颈间的伤口微微刺痛。

而心底，是一片更大的、难以填补的空洞和狼藉。

巡逻卫队的声音已在殿外。

楚曦迅速整理好表情和衣袍，只是那微微红肿的唇和苍白的脸色，以及眼底未能完全掩饰的惊痛，透露着方才此处发生的一切，绝非平静。

“殿下？”卫队统领在殿门外恭敬询问。

楚曦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无事。本宫方才批阅奏折，不慎打翻了烛台。已处置了。尔等退下吧。”

“是！”

脚步声渐远。

偏殿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淅沥的雨声。

楚曦缓缓抬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刺痛的唇瓣，上面仿佛还烙印着那个人绝望而暴烈的气息。

她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雨打散：

“萧灼……我们……究竟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