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的会谈冗长而乏味,充斥着外交辞令和互相试探。萧灼面沉如水,应对得体,心下却时刻警惕着楚曦朝会结束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风雨欲来。
冲着她来的风雨。
会谈一结束,萧灼便以休整为由,婉拒了鸿胪寺卿的宴请,径直返回驿馆。她需要冷静,需要理清思绪,更需要查清那密报的内容。
夜幕再次降临,华阳城灯火璀璨,却驱不散萧灼心头的阴霾。她屏息凝神,试图捕捉任何可能存在的监视或异常。驿馆周围似乎一切如常,但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压迫感却挥之不去。
就在她凝神感知之际,窗外极细微的破空声倏然响起!
并非冲她而来,而是射向隔壁副将房间的窗棂!
萧灼眼神一厉,身形如鬼魅般掠出,指尖一枚铁蒺藜后发先至,精准地将那射来的不明物体击偏。
“咄”的一声轻响,一枚尾部绑着细小竹管的弩箭钉入了她窗边的廊柱上。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目标是她!
萧灼没有丝毫犹豫,足尖一点,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弩箭来处的黑暗角落。对方一击不中,显然也知暴露,立刻远遁。
夜雨迷蒙,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在华阳城复杂的街巷屋脊间展开无声的追逐。前方身影速度极快,且对地形极为熟悉,专挑阴暗狭窄之处穿梭。
萧灼紧咬不放,心中冷意更甚。此人武功路数诡异,不似北朔也不似南靖正统,倒像是……常年行走于阴影之中的杀手。是冲着她北朔将军的身份,还是……寒鸦的身份?
几个起落间,追逐至一处废弃的宅院。前方黑影骤然停顿,反手撒出一片碧莹莹的粉末,带着刺鼻的腥甜之气!
毒!
萧灼早有防备,袖袍鼓荡内力,将毒粉震散,同时短刃出鞘,直刺对方后心!
那杀手身形诡异一扭,竟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角度避开这必杀一击,同时手中多出一对奇形短刺,刁钻狠辣地反袭萧灼咽喉和下腹!
招式狠毒,全然是搏命的打法。
萧灼冷哼一声,短刃划出森寒弧光,格挡反击,动作迅捷凌厉。雨夜中,只见两道黑影以快打快,兵刃碰撞声密集如雨,杀机四溢。
数招过后,萧灼找准对方一个破绽,刃尖闪电般递出,划破了对方手臂的衣物。
杀手吃痛,闷哼一声,虚晃一招,借力向后急退,眼看就要再次没入黑暗。
萧灼岂容他再逃,正欲追击,脚下却突然一软,一股晕眩感毫无征兆地袭来!内力竟有滞涩之感!
那毒粉……并非全然无效?!她竟着了道!
就在这瞬息迟滞间,杀手已退至墙根,眼看就要翻身而出。
忽然,另一道黑影如同从地底冒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杀手身后,手中寒光一闪!
那杀手身形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透出的剑尖,喉咙里发出“嗬嗬”几声,便软软倒地,气绝身亡。
后来者动作干净利落,抽出长剑,在那杀手尸体上迅速摸索一番,似乎取走了某物,随即看也未看萧灼方向,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雨夜深处。
从出现到杀人再到离开,不过眨眼功夫,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萧灼强压下体内的不适,掠至那杀手尸体旁。雨水迅速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她蹲下身检查。
杀手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撕下后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五官平平无奇,属于扔进人海就找不到的那种。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武器也是常见的样式,无法追踪来源。
但萧灼的目光,却死死盯在了杀手刚刚被自己划破的手臂衣物处。
那破损的布料下,露出的皮肤上,隐约可见一个深色的、奇特的烙印痕迹。那图案……
萧灼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认得那个图案!
很多年前,她刚入伍不久,随军清剿一伙活跃在两国边境、臭名昭著的匪帮“影煞”时,曾在一些负隅顽抗的匪徒骨干身上见过类似的烙印!那伙匪帮手段残忍,行事诡秘,与两国官员都有勾结,后来被联军捣毁,但据说仍有残党流窜在外……
难道……“影煞”残党重现?并且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是谁在驱使他们?目的何在?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而更让她心神震动的是——方才那个突然出现、杀了杀手又迅速离开的黑影……
那身形,那出手时飘逸灵巧又一击致命的风格……太熟悉了。
即使对方刻意掩饰,即使只是在雨夜中惊鸿一瞥。
是楚曦的人?
还是……她本人?
她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自己?还是在……保护?
这个念头让萧灼胸腔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烦躁更甚。她宁愿楚曦与她真刀明枪地敌对,也不愿承受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
体内那股滞涩感再次涌上,带着细微的麻痹。萧灼不敢久留,迅速清理了一下现场可能暴露自己的痕迹,忍着不适,快速离开了这片废宅。
回到驿馆房间,萧灼立刻运功逼毒。那毒粉甚是刁钻,并非剧毒,却似能干扰内力运行,令人四肢绵软。足足运功一个大周天,才勉强将那股不适压下,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
她疲惫地靠在榻上,闭上眼,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今夜的一幕幕:诡异的杀手,熟悉的烙印,还有那个神秘出现又消失的黑影……
以及,楚曦。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只要一想到楚曦,想到颜卿,想到那些月下共饮、并肩作战的过往,再想到如今的局面,想到昨夜那个暴烈的吻和对方苍白的脸……心脏就像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又像是被浸入冰窖,极冷极热,痛楚难当。
恨她隐瞒,怨她对立。
却又……无法彻底斩断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吸引和……牵挂。
这种矛盾几乎要将她撕裂。
“叩叩——”轻微的叩窗声响起。
萧灼骤然睁眼,警惕地望向窗口。
一枚小石子裹着一张纸条,从窗缝丢了进来。
萧灼缓步上前,拾起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简洁的字迹,是她熟悉的、属于颜卿(楚曦)的笔迹,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影煞’印记为重。小心你身边的人。”
纸条末尾,似乎不小心蹭上了一点极淡的、已然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像是……血迹。
萧灼的指尖猛地收紧,纸条被攥得皱起。
她的人?
她身边有内鬼?
而楚曦……她受伤了?是昨夜自己造成的?还是……因为刚才?因为她派来保护(或监视)她的人与那杀手交手所致?
无数疑问和难以言喻的焦灼感瞬间攫住了她。
这一刻,什么家国对立,什么爱恨情仇,似乎都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动暂时压下——
她想立刻见到楚曦。
立刻确认她是否安好。
这种冲动来得如此迅猛,如此不合时宜,却几乎冲垮了她的理智。
萧灼猛地转身,抓起放在一旁的佩刀和面具。
夜还很长。
有些答案,她必须亲自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