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楚曦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洇入素色的衣襟。
殿内死寂，只剩下烛火哔剥和窗外无止境的雨声。
萧灼的手指还停留在那个疤痕上，指尖下的肌肤温热而微颤。那滴泪砸落的瞬间，像是滚烫的熔岩滴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发出“嗤”的声响，蒸腾起漫天迷雾。
不是戏。
那颜卿的洒脱，月下的琴音，并肩的默契，甚至那悄然滋生的、让她不知所措的情愫……都不是戏。
那是什么？
是另一个同样真实的她？一个被她自己亲手撕碎、又被残酷现实碾入尘埃的幻梦？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痛苦攥住了萧灼。她猛地收回了手，像是被那疤痕的温度烫伤，踉跄着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小几上另一只幸存的瓷杯。
“哐当——”又一声碎裂的脆响，惊醒了沉浸在各自痛楚中的两人。
楚曦睁开眼，眼底水光未退，却已迅速重新凝聚起属于摄政王的冷静与疏离，尽管那冷静看上去摇摇欲坠。她拉拢被撕裂的衣襟，勉强遮住肩头，声音沙哑而疲惫：“你得到答案了。可以走了吗，萧将军？”
逐客令下得冰冷，却掩不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灼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楚曦强撑的模样，看着她手臂上新鲜的包扎，再想到那张带着血迹的纸条，想到她今夜冒险出手……那些被仇恨暂时蒙蔽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冲击着她混乱的神经。
“是谁？”萧灼的声音干涩，重复着之前的问题，却不再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是掺杂了太多复杂情绪的、近乎固执的追问，“是谁设的局？是谁驱动‘影煞’？你查到了什么？”
楚曦偏过头，避开她过于灼人的视线，语气淡漠：“这与将军无关。南靖的内务，不劳北朔费心。”
“与我无关？”萧灼像是被这句话刺痛，猛地抬高了声音，“那个局差点让我亲手杀了你！或者……让你死在我不知道的角落！这也与我无关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令人胆寒的恐惧。
楚曦浑身一颤，倏然回头看向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眼神复杂难辨。
“那个杀手的目标很明确，是我。”萧灼逼近一步，目光如炬，试图穿透她所有的伪装，“但他认出你了，是不是？所以他必须死？你杀他，不只是为了救我，更是为了灭口，为了不让他泄露你的武功秘密，或者……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楚曦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萧灼知道自己猜对了。心往下沉，却也有一种诡异的、并肩面对阴谋的扭曲踏实感。
“我们都被算计了，楚曦。”萧灼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疲惫的清醒，“那个人，或者那股势力，清楚地知道我们江湖上的身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甚至可能……窥见了更多。TA利用这份了解，布下这个死局，要的就是你我反目，自相残杀。”
她顿了顿，看着楚曦微微闪烁的目光，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猜测：“TA甚至可能知道……颜卿就是寒鸦的……软肋。”
“软肋”二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两人之间那层最厚重的隔阂。
楚曦猛地吸了一口气，指尖攥紧了衣襟，指节泛白。她无法否认。那个局太过精准，直击要害。对方不仅知道颜卿的存在，更知道颜卿对寒鸦（萧灼）而言，意味着什么。
“告诉我你知道的。”萧灼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却也不再是纯粹的仇恨，而是一种陷入泥沼后、必须抓住身边唯一浮木的迫切，“这不是南靖的内务，这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阴谋。我有权知道。”
沉默在殿内蔓延。雨声似乎更大了。
良久，楚曦终于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怀疑……与‘影煞’当年逃脱的余孽有关，但他们背后，定然有朝中之人支持。地位不低。”
“你的政敌？”萧灼立刻追问。
“或许。也可能……是更想看到北朔与南靖彻底开战的人。”楚曦的目光变得幽深，“边陲小乱，不足以满足他们的胃口。”
萧灼心下一凛。两国全面开战？那将是真正的尸山血海。这背后的野心，令人心惊。
“你身边的副将，”楚曦忽然看向她，“那个姓王的，右眉骨有一道旧疤的，近日是否频繁与外界接触？或曾独自离开过驿馆？”
萧灼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王副将的身影！那道疤是他早年跟随自己父亲征战时所留。仔细回想，抵达南靖后，他确实以采购北朔紧缺药材为由，单独外出过两次，时间都不短！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竟然从未怀疑过这个父亲留下的老部下！
“我会查。”萧灼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肃杀之意。
楚曦微微颔首，像是耗尽了力气，重新靠回引枕，闭上眼，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将军问完了？可以……”
“你的伤……”萧灼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渗出血丝的纱布上，喉咙有些发紧，“……严重吗？”
楚曦眼睫颤了颤，没有睁开，只是淡淡地道：“死不了。不劳将军挂心。”
又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萧灼看着她那副脆弱又倔强的样子，想到昨夜自己的暴行，再想到她今日为自己挡下的灾劫，胸腔里那团乱麻般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爱恨交织，五味杂陈。
她忽然从怀中取出那枚染血的玉佩，递到楚曦面前。
“这个，”萧灼的声音有些生硬，“……还你。”
楚曦睁开眼，看着那枚失而复得、却沾染了太多误会和鲜血的玉佩，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刺痛。她没有接。
“一块石头罢了。”她移开目光，语气淡漠，“将军若喜欢，留着便是。”
萧灼的手僵在半空。她看着楚曦侧脸上那抹拒人千里的冷意，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的失落猛地窜起。
她猛地收手，攥紧了玉佩，冰冷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
“好。”她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那便如摄政王所愿。今日之事，暂且记下。待查明真相，你我再算总账！”
说完，她不再看楚曦一眼，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窗口，身影一闪，便融入了外面的夜雨之中。
来得突然，去得也决绝。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未曾散去的、属于另一个Alpha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楚曦缓缓睁开眼，望着那洞开的窗口和潇潇夜雨，良久，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里，跳得又快又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抽痛。
她终究……还是把玉佩拿走了。
窗外雨声渐沥，仿佛永无止境。
而棋盘之上，两颗被迫捆绑在一起的棋子，终于在无尽的恨与疑隙之中，撕开了一丝通向真相的微光。
尽管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与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