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指尖的朱笔在“长公主寝殿”上狠狠一顿，墨迹晕染如血。帐外忽起骚动，亲兵疾步入内，手中捧着一物——正是那只从枯井带回的北朔机关铁盒，盒盖竟已洞开。
“将军，盒内密信……涉及三皇子与南靖权臣往来。”亲兵声音发颤，“信尾印鉴，似是……似是王副将暗中拓印留存。”
萧灼脑中轰然巨响。王莽临死前的嘶吼、楚曦冰冷的提醒、颜卿染血的玉佩碎片般撞在一起。若叛徒不止一个？若颜卿之死并非灭口，而是……
她猛地攥紧那枚染血玉佩，边缘碎砾刺入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南靖宫防图，正好湮灭楚曦的名字。
“传令，”萧灼声音淬冰，“鸦羽暂缓行动。备马，我要亲自再见一个人。”
夜色浓稠，她单骑驰出军营，腰间寂灭匕首与铁盒内的密信冰冷相贴。山雨欲来，真相如深渊巨口，而那道南靖摄政王的身影，究竟是深渊本身，还是……唯一的光？
雪水沿着石窟顶端的钟乳石尖滴落，砸在萧灼绷紧的肩胛上，冰得她微微一颤。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接着是布料坠地的轻响。她背脊僵直，握紧搁在膝上的短刃“寂灭”，指节泛出青白。
“寒鸦姑娘，”楚曦的嗓音裹着水汽，慵懒又黏软，从背后石壁飘来，“这温泉活络筋脉极好，你确定要裹着那身血衣坐到天明？”
萧灼不答。昨夜一场恶战，她为护“颜卿”后背硬挨了一记毒掌，虽服了解毒丹，残余的毒性却混着内力在经脉里冲撞，冻得她齿关都在打颤。若非迫不得已，她绝不会同意在这荒山野岭的天然温泉疗伤。
更不会……与一个南靖人共处一池。
水声轻响，楚曦似乎沉入水中，只余呼吸声悠长。雾气氤氲，弥漫着硫磺与一种独特的冷香——是“颜卿”身上常年染着的檀香混着墨味的气息。
萧灼闭上眼，试图凝神驱毒，脑海里却不受控地闪过白日的画面——
南靖都城，迎宾宴上。她作为北朔使臣列席，看着那位长公主楚曦身着繁复宫装，不胜酒力般软软倚着侍女，眼尾飞红，眸光流转间却精准地掠过北朔席位上每一位武将的脸，包括她萧灼。那般娇柔做作，与此刻身后温泉里那个能以琴弦绞断刺客咽喉的女子，判若两人。
“呵。”一声低笑自身后传来。
萧灼骤然回神，杀气一闪而逝：“笑什么？”
“笑将军背影如临大敌，”楚曦的声音带着水波荡漾的轻颤，“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欲行不轨。”
萧灼反唇相讥：“阁下昨夜杀人时，倒很会行不轨。”
水声哗啦一响，似是楚曦转过身来。萧灼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烙在她后颈裸露的皮肤上，滚烫。
“寒鸦，”她唤她，语气忽然淡了，“转过来。”
命令的口吻。萧灼眉峰一蹙，心底莫名躁动，竟真的慢慢转过身。
雾气浓白，隔在两人之间。楚曦靠在池边，墨色长发湿漉漉贴在雪白的颈侧，锁骨以下浸在水中，水波荡漾间，隐约可见流畅紧实的肩臂线条——绝非深宫娇娥该有的体魄。她脸上仍戴着那副银丝半面，遮住鼻梁以上，只露出那双此刻幽深得惊人的眼，和一张被水汽蒸得嫣红的唇。
“看够了？”楚曦挑眉，指尖懒懒拨动水面，“将军对我这‘普通琴师’，似乎很好奇。”
萧灼目光锐利如刀：“你的内力至阳至刚，能逼出我经脉寒毒。寻常琴师，可没这等功夫。”
“家传粗浅心法，强身健体罢了。”楚曦轻笑，忽而从水中抬起手臂，水珠沿著她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滚落。她指尖拈着一枚细长银针，“逼毒需刺风门、肺俞、心俞三穴。将军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空气骤然绷紧。萧灼盯着那枚在雾气中微闪寒光的针，又看向楚曦戏谑却不容拒绝的眼。
沉默对峙。水声滴答，像催命的更漏。
良久，萧灼嗤笑一声，抬手，干脆利落地扯开腰间束带。玄色外袍、深衣一件件褪下，直至只剩贴身裘裤。她转身背对楚曦，露出线条分明、疤痕交错的后背，新添的那道掌印乌黑发紫，盘踞在左肩胛之下，触目惊心。
她能听到身后之人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有劳。”萧淬声音冷硬，仿佛即将被刺穿的并非自己的血肉。
楚曦并未立即动手。目光如有实质，细细描摹过那些旧疤——枪痕、箭创、刀口，每一道都是一场生死搏杀的印记，是属于北朔镇北将军萧灼的功勋，也是属于“寒鸦”的孤独。
微凉的指尖猝不及防触上背脊中央。萧灼猛地一颤，肌肉瞬间绷如铁石。
“放松。”楚曦的声音贴得很近，气息拂过她耳后，“针若断了，受苦的是你。”
那指尖带着内劲，不轻不重地按揉着她僵硬的背肌，所过之处，寒意竟被稍稍驱散，生出几分难言的酥麻。萧灼咬住牙关，额角渗出细汗。她从未与人如此贴近，尤其是……一个可能下一刻就会将毒针刺入她死穴的敌国高手。
“颜卿。”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你到底是何人？”
按揉的指尖一顿。随即，针尖刺入风门穴，细微的刺痛过后，是一股温和醇正的内力涌入，熨帖着冻僵的经脉。萧灼几乎舒服得喟叹出声，又强行忍住。
“一个……不想看你死在此地的人。”楚曦的声音低了下去，罕有地褪去戏谑，露出些许疲惫，“这世道，能与我琴剑相和的人，不多了。”
第二针刺入肺俞穴。更汹涌的内力灌入，与萧灼自身修炼的寒性内力碰撞、交融，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共鸣。萧灼指尖微微发抖，某种陌生的渴望自丹田升起，烧得她口干舌燥。是双A之间天生的吸引，是力量与力量之间的彼此渴求。
最后一针，心俞穴。楚曦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额角也见了汗。这般逼毒，于她消耗亦是不小。
针尖抵住皮肤的那一刻，石窟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夜枭啼叫——三长一短。
楚曦眼神蓦然一凛，手法极快地落下第三针，内力一送即收，瞬间拔针入袖。整个动作快如鬼魅。
几乎同时，萧灼猛地转身，湿透的裘裤紧贴长腿，水珠飞溅。她一手攫住楚曦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将人狠狠拽近！
“南靖宫廷暗号？”萧灼逼视她，眼底寒冰覆火，“召你回去领命？还是……汇报我这北朔将军的行踪？”
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呼吸交错，皆带着温泉的热度和凌厉的杀气。水雾模糊了界限，一个赤着上身伤痕累累，一个半面妖娆衣衫尽湿，如同两只抵死纠缠的困兽。
楚曦腕骨被她捏得生疼，却笑了，唇瓣几乎擦过她的下颚：“将军怕了？”
“我只杀该杀之人。”萧淬另一只手已扣上“寂灭”的刀柄。
“巧了，”楚曦目光下滑，落在萧灼近在咫尺的唇上，舌尖轻轻舔过自己微干的上唇，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像某种艳丽的毒蛇，“我现在最想杀的……可不是你。”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头撞向萧灼额头！
萧灼早有防备，侧头闪过的瞬间，楚曦被钳制的手腕巧妙一旋，反扣住她的脉门，借力向后一仰，带着萧灼一同沉入水下！
“唔！”
温热的水瞬间淹没口鼻。视线一片模糊，只有对方放大的人影和纠葛的长发。萧灼下意识要挣扎起身，楚曦却在水下死死缠住她，双腿绞上她的腰腹，一只手按住她后颈，将她更深地压向自己。
然后，一个带着硫磺气息和血腥味的吻，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不是缠绵，是撕咬，是征服，是两种极致力量在水下的狂暴交锋。牙齿磕碰出痛楚，唇舌纠缠间是未尽的毒性和内力的混乱流窜。萧灼脑中轰鸣，理智寸寸崩裂，她几乎是用啃噬的力度回应过去，手掐住楚曦的腰肢，将人更狠地按进池底石壁。
窒息感与某种灭顶的快意同时袭来。
就在萧灼觉得自己快要失控的刹那，楚曦猛地推开了她。两人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剧烈喘息，胸口急促起伏，瞪视对方的眼里是未褪的惊涛骇浪。
楚曦抬手，抹去唇边一缕被咬出的血丝，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甚至带上一丝冰冷的讥诮：“现在，将军还觉得我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弱质琴师么？”
萧灼喘着气，唇上还残留着被撕咬的刺痛和那诡异的柔软触感，体内寒毒竟已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汹涌的燥热。她看着眼前这个水妖般的女子，一字一句道：“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彼此彼此。”楚曦攀着池壁起身，湿透的白色中衣紧贴身体，勾勒出柔韧而富有力量的曲线。她拾起外袍披上，走向洞口，脚步微顿。
“对了，”她侧过半张脸，银丝面具下眸光流转，“贵国三皇子似与我国某位权臣书信往来甚密。将军回朝，不妨查查你的后院……是否起了火。”
不等萧灼反应，她身影已没入洞外夜色。
萧灼独自站在温热的池水中，良久，猛地一拳砸在水面，激起漫天水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