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天牢，最深处的死囚牢房。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霉味和血腥气，混杂着绝望的冰冷。唯一的光源是走廊尽头壁上摇曳的一盏油灯，将铁栏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石墙上。

萧灼靠坐在墙角，镣铐锁住了她的手腕脚踝，铁链沉重冰冷。她闭着眼，仿佛沉睡，但每一块肌肉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如同被困的猛兽，静候反击的时机。

皇帝下旨，罪名是勾结南靖，意图不轨。可笑至极。她为北朔浴血沙场多年，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忠诚的铭文，如今却因莫须有的猜忌和阴谋锒铛入狱。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人。靴底敲击石面的声音沉稳而刻意，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

萧灼没有睁眼。

牢门铁锁哗啦作响，被打开。一个温润带笑的声音响起，在这阴森之地显得格外突兀：“萧将军，别来无恙？”

宇文铭。他披着一件昂贵的紫貂大氅，与这肮脏环境格格不入。身后跟着两名心腹侍卫，手按刀柄，眼神警惕。

萧灼缓缓抬眼，目光如淬冰的刀锋，直刺过去：“殿下亲临这污秽之地，就不怕脏了靴子？”

宇文铭轻笑，踱步进来，打量着这狭小逼仄的牢房，语气惋惜：“将军一代枭雄，落得如此境地，实在令人唏嘘。若你早日懂得审时度势，又何至于此？”

“审时度势？”萧灼扯了扯嘴角，镣铐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像殿下一样，通敌卖国，换取锦绣前程？”

宇文铭脸色微沉，随即又恢复那副伪善面孔：“将军此言差矣。良禽择木而栖。北朔气数已尽，父皇昏聩多疑，忌惮功臣。南靖太师雄才大略，知人善任……将军若肯弃暗投明，他日荣华富贵，岂不胜过在这牢中等死？”

“哦？”萧灼挑眉，“殿下是来当说客的？”

“是给将军指一条生路。”宇文铭俯身，压低声音，诱惑中带着威胁，“冬猎之事，只要你点头，配合我们演一场戏，事后不仅可脱罪，南靖那边，太师许你高官厚禄……否则，”他直起身，眼神阴鸷，“这天牢，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萧灼沉默片刻，忽然问：“布防图，殿下用着可还顺手？”

宇文铭一怔，眼底掠过一丝得意：“将军果然识时务。图已送出，太师甚为满意。这才给了将军这次机会。”

“满意就好。”萧灼点头，猛地，她手腕一翻！那沉重的镣铐竟被她以内力硬生生震开一道缝隙，一根藏在袖中的细长铁签滑入掌心，闪电般刺向宇文铭咽喉！

这一下变起仓促，快如鬼魅！

宇文铭骇然失色，疾退！他身后两名侍卫反应亦极快，双刀出鞘，交叉格挡！

“铛！”

铁签点在双刀交叉之处，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震得两名侍卫虎口崩裂，后退半步。

宇文铭已退至牢门口，脸色发白，惊怒交加：“你！你敢弑杀皇子？！”

萧灼一击不中，并未追击，反而借力退回墙角，仿佛从未动过，只是腕间镣铐缝隙更大，渗出一丝血迹。她嗤笑：“殿下怕什么？试试你的新护卫身手而已。看来南靖太师送来的货色，不过如此。”

宇文铭脸色青白交错，方才那一下，他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死死盯着萧灼，终于撕破伪装，咬牙切齿：“好！好得很！萧灼，既然你自寻死路，那就别怪本王心狠！冬猎之日，便是你的死期！我们走！”

他拂袖而去，牢门再次被重重锁上。

脚步声远去，牢房重归死寂。

萧灼垂下眼帘，看着腕间血迹，面无表情。方才一击，她并未指望能真杀了宇文铭，只是试探，也是逼迫——逼他更快地行动起来。动作越大，破绽才越多。

油灯忽明忽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铃铛声随风飘入。

萧灼耳廓微动，骤然抬头。

牢房外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身段玲珑，脸上却覆着一张熟悉的银丝半面面具，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正歪头看着她，眼神在昏暗中流转着莫测的光。

“啧，”楚曦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我才离开多久，将军就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真是……让人不省心。”

萧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狠狠摔下。她绷紧下颌，声音沙哑：“你来做什么？看笑话？”

“来看你死了没有。”楚曦走近牢门，晃了晃手中的食盒，“顺便……给你送顿断头饭？毕竟相识一场。”

“滚。”萧灼闭上眼，不想看她。

铁锁却传来细微的咔哒声。楚曦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牢门，闪身而入。

浓郁的香气瞬间驱散了牢房的腐朽气味。她将食盒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酒。

“南靖醉仙楼的厨子，我特意‘请’来的。”楚曦蹲下身，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萧灼唇边，“尝尝？放心，没毒。你现在死了，对我没好处。”

萧灼猛地睁开眼，一把打掉她手中的糕点！反手扣住她手腕，将人狠狠拽到眼前！镣铐哗啦作响。

“楚曦，”她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一边帮宇文铭算计我，一边又来假惺惺地送饭？耍我很好玩吗？！”

楚曦手腕被捏得生疼，却也不挣扎，反而迎着她的目光，轻笑：“将军以为，没有我暗中打点，你刚才对宇文铭出手，还能活到现在？那两名侍卫，可是我‘精心’为他挑选的草包。不然，此刻你早已被乱刀分尸，成全了他的杀人灭口。”

萧灼一怔。

“宇文铭蠢钝如猪，南靖太师老奸巨猾，他们想要的，可不只是你死。”楚曦凑近，气息拂过萧灼的脸颊，带着酒香和冷冽，“他们要坐实你的罪名，要在冬猎场上‘光明正大’地除了你，更要借此重创北朔军心。你死了，北朔边军群龙无首，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所以？”萧灼手指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所以，”楚曦吃痛地蹙了下眉，眼神却锐利起来，“你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不能如他们的愿死。”

她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指尖寒光一闪，竟是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瞬间刺入萧灼颈侧某个穴位！

萧灼只觉浑身一麻，力道骤松。楚曦趁机挣脱，反手将她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你……”萧灼怒视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太大声音，身体也软绵绵使不上力。

“别动，帮你通通淤塞的经脉，不然明日提审，你哪有力气喊冤？”楚曦指尖在她几处大穴飞快拂过，内力温和却不容抗拒地涌入，疏通着因镣铐和寒气阻滞的气血。

这感觉太过熟悉，就像那夜温泉之中……萧灼身体僵硬，呼吸变得粗重。

楚曦的手法极其专业，甚至堪称温柔，与她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截然不同。微凉的手指偶尔擦过萧灼颈侧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为什么？”萧灼哑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楚曦动作一顿，抬眸看她。面具下的眼睛幽深如潭，看不清情绪：“我说过，我不想看到太师得逞。这个理由，够不够？”

“不够。”

楚曦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下头，额头几乎抵着萧灼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如果我说……我舍不得‘寒鸦’死呢？”

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萧灼竭力压抑的情感闸门。愤怒、怀疑、屈辱，还有那深埋的、不该有的悸动，汹涌而来。

她猛地抬头，狠狠撞上楚曦的唇！

这不是吻，是撕咬，是报复，是绝望的宣泄。铁锈般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楚曦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她，反而迎了上去，同样凶狠地啃噬回去，仿佛要将对方生吞入腹。

冰冷的镣铐贴着温热的皮肤，肮脏的牢墙硌着脊背，呼吸交错，唇舌缠斗，像是两只濒死的困兽在做最后的搏杀。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唇瓣红肿带着血丝，才猛地分开。

楚曦用指腹抹去唇角血迹，眼神暗沉汹涌，声音却带着笑：“这下……够了吗？”

萧灼剧烈喘息着，胸口起伏，死死瞪着她，说不出话。

楚曦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糕点记得吃，酒能镇痛。等着吧，将军，好戏……才刚刚开场。”

她转身，如幽灵般消失在牢房阴影里，牢门悄无声息地再次锁上。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有唇上的刺痛和空气中残留的冷香，证明着方才那疯狂的一切不是幻觉。

萧灼缓缓滑坐在地，抬手触碰刺痛的唇瓣，看着指尖那抹鲜红，眼神复杂如深渊。

远处，传来四更天的梆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