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提审堂。
火光跳跃,映着墙壁上斑驳的刑具阴影,空气里浮动着铁锈和恐惧凝固后的酸腐味。萧灼戴着重镣,站在堂下,背脊挺得笔直,玄色囚衣衬得她脸色苍白,唯独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淬了冰的深渊,看不出半点阶下囚的狼狈。
主审官不是皇帝,而是刑部尚书,一个眉眼精明的老臣,此刻却如坐针毡,不时擦拭额角的虚汗。他身旁坐着三皇子宇文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冷笑。
“萧灼,”刑部尚书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陛下仁厚,念你往日战功,特许你自辩。勾结南靖,私通敌国,意图在冬猎行刺圣驾——这些指控,你认是不认?”
萧灼抬眸,目光掠过刑部尚书,直接落在宇文铭脸上,声音平静无波:“证据?”
宇文铭轻笑一声,抬手。一名侍卫立刻捧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封密信和一枚令牌。
“这是从你书房暗格搜出的,与南靖细作往来的密信,笔迹经核对,与你无误。”宇文铭拿起那封信,抖开,上面赫然是模仿萧灼笔迹写的投诚南靖太师的语句,甚至提到了“冬猎猞猁”的暗语。“这枚玄铁令牌,则是南靖‘影杀卫’的身份象征,在你府中库房找到。人赃并获,萧将军,还有何话说?”
证据看似确凿。若是常人,早已面如死灰。
萧灼却笑了。那笑意极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伪造笔迹,栽赃陷害。殿下这手段,未免太过拙劣。”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宇文铭拍案而起,怒道,“看来不用大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
“殿下何必动怒。”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忽然从堂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南靖使臣服饰、面容普通的中年文士缓步而入,对着堂上微微躬身:“外臣南靖礼部侍郎,郑泊,奉我国太师之命,特来向北朔陛下澄清一事。”
宇文铭脸色微变,刑部尚书更是紧张起来:“郑大人?此乃我北朔内务,您这是……”
郑泊笑容可掬,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堂上众人,最后落在那个托盘上:“方才在外听闻,似乎涉及我南靖‘影杀卫’令牌?巧了,外臣出发前,太师特意叮嘱,近日有一批假冒我南靖影杀卫的匪徒在边境活动,劫掠商队,无恶不作。还让外臣务必向北朔朝廷说明,以免产生误会。”他走上前,拿起那枚令牌,仔细看了看,摇头叹息,“仿得倒有七八分像,可惜……材质不对,重量也轻了三分。真正的影杀令,乃寒山玄铁所铸,触手冰沉,绝非此等劣质铁器可比。”
他手腕一翻,竟从自己袖中滑出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令牌,只是色泽更为幽深暗沉,他将其轻轻放在那枚假令牌旁边。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堂内一片死寂。宇文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郑泊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又看向那封密信,蹙眉:“至于这笔迹……模仿得倒是用心。不过,我国太师与萧将军素无往来,何来密信一说?更何况,”他话锋一转,看向宇文铭,笑容意味深长,“据我国边境守将奏报,近日倒是截获几封来自北朔皇都、送往太师府的密信,署名……似乎与殿下您有些关联?内容嘛,似乎涉及边关布防……?”
他话音未落,宇文铭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指着郑泊,手指颤抖:“你!你血口喷人!”
郑泊从容一揖:“外臣不敢。只是将所知情况如实相告,以免两国再生嫌隙。想必……北朔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刑部尚书已经汗出如浆,看看面无人色的宇文铭,又看看镇定自若的萧灼,最后看向那位笑里藏刀的南靖使臣,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哪里是澄清,分明是递过来一把刀,逼着他往三皇子脖子上架!
这南靖太师……好狠的手段!既撇清了自己,又反手将了宇文铭一军!甚至不惜暴露截获北朔密信的能力,以示威慑?
萧灼冷眼旁观,心中雪亮。这绝不是南靖太师的风格。那老狐狸更擅长暗中操纵,不会如此直接地撕破脸,更不会在此刻得罪北朔皇子。
是楚曦。
只有她,才会用这种刀尖跳舞的方式,既替她解围,又把水搅得更浑,逼宇文铭狗急跳墙。那枚真令牌,恐怕也是她不知用什么方法塞给这位郑泊大人的。
果然,郑泊说完,便再次躬身:“既然误会澄清,外臣不便久留,告辞。”他转身离去,经过萧灼身边时,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一丝极淡的冷香飘过。
萧灼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殿……殿下……”刑部尚书声音发颤地看向宇文铭。
宇文铭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怨毒地剜了萧灼一眼,又惊又怒之下,竟口不择言:“就算令牌是假!那布防图总是真的!萧灼!你私绘布防图意图资敌,又该如何解释?!那图是你亲手交给我的!”
这话无异于自曝其短。刑部尚书吓得魂飞魄散:“殿下慎言!”
萧灼却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殿下终于承认了!那张边关布防图的残片,正是本将故意做旧,交由心腹伪装成行商‘卖’给殿下联络的南靖探子的!若非如此,怎能钓出殿下这条通敌卖国的大鱼?!陛下早已察觉军中有人与南靖暗通款曲,命本将暗中详查!今日种种,不过请君入瓮!”
她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带着战场上千军万马般的煞气:“宇文铭!你勾结敌国,贩卖军机,构陷忠良,更欲在冬猎惊驾谋逆!该当何罪?!”
这一连串的反转让所有人都懵了!就连宇文铭也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萧灼竟敢凭空捏造圣意,将计就计,反扣过来如此滔天的罪名!
“你……你胡说!父皇怎么可能……”宇文铭慌得语无伦次。
“陛下是否知情,殿下何不亲自去问?”萧灼步步紧逼,镣铐在她动作间哗啦作响,却更像是锁链欲断的前兆,“只是不知,陛下若看到殿下与南靖往来密信的原件,以及……殿下府中搜出的、与那张‘假布防图’对应的真正绝密边防部署……又会作何感想?”
她早就让周骁安排了后手。那份真的、更关键的布防图,此刻恐怕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宇文铭的密室了。
宇文铭如遭雷击,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完了。无论萧灼所言陛下知情是真是假,只要那些要命的东西被翻出来,他就是万劫不复!
“押下去!”刑部尚书当机立断,声音发颤地命令侍卫将失魂落魄的宇文铭拖走,再看萧灼时,眼神已充满恐惧和敬畏。这哪里是将军,简直是罗刹!
萧灼却看也不看他们,只是缓缓抬起戴镣铐的手,声音冰冷:“现在,可以解开这玩意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