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嚎叫着穿过老别墅的缝隙,听起来像是某种痛苦生物的哀鸣。大厅里只点着几根粗大的蜡烛,光影在每个人的脸上跳动,让熟悉的面孔也显得有些陌生和不真实。
提议进行怪谈大会的是陈默。他声音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长夜漫漫,电力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干坐着容易自己吓自己,不如……我们来讲故事吧。不是普通的故事,是那种……你知道的,怪谈。”
一阵短暂的沉默。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
“好呀好呀!”梅川梨衣率先响应,试图用她的开朗驱散一些不安,“听起来很有趣!谁先来?”
几道目光在人群中游移,最后,不知怎么的,都落在了蜷缩在柔软沙发角落的周小满身上。她抱着一个靠垫,半张脸埋在后面,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却也流露出一丝易于察觉的脆弱。
“小满,”施缪情语气带着她特有的直接,甚至有点挑衅,“看你吓的那样,要不你先来?壮壮胆?”
周小满似乎吓了一跳,把靠垫抱得更紧了。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慢慢坐直了身体。“我……我不是害怕。”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一些,带着点努力维持的乐观,“我只是……嗯,好吧,我先来。我确实知道一个……是我外婆以前告诉我的,她说是她小时候发生在邻村的一个真实故事。”
她深吸一口气,烛火在她眼中闪烁。
“这个故事,叫做《视阈》。”
很久以前,在山里的一个小村子,有个叫阿宽的年轻樵夫。阿宽是个很普通的人,老实、勤快,有点胆小,最大的愿望就是攒钱娶邻村一个姑娘,过安稳日子。
村子旁边有片老林子,很深,村里人砍柴打猎都只在外围,深处是没人敢去的。老人说那里面不干净,有“东西”,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清,只说进去的人,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就算回来,也会变得痴痴傻傻,胡言乱语几天后就死了。死前总会重复一个词:“……看见了……”。
阿宽从来不信这些,他觉得那是大人吓唬小孩,或者自己吓自己的。他胆子不大,但正因为胆子不大,他反而更愿意相信这些都是假的,这样他上山砍柴时才不会自己吓破胆。
有一天,他为了追一只受伤的野兔,不知不觉越走越深。等他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经全是参天古木,光线昏暗,安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消失了。他心里发毛,赶紧往回走,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在林子里兜兜转转,天快黑时,又急又怕。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那庙破败得很厉害,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入口,像一张沉默的嘴。
阿宽心想,有庙总比没庙好,至少可以暂时躲避一下夜里的寒气和小兽。他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庙里很小,只有一尊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土地公石像。石像的表情在昏暗光线下显得似笑非笑,有些诡异。阿宽拜了拜,嘴里念叨着“无意冒犯,借宿一晚”,便缩在角落里,又累又怕,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他被一阵奇怪的窸窣声惊醒。
不是风声,也不是动物爬行的声音。那声音……更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粘稠地……蠕动?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像是无数细碎牙齿在轻轻摩擦的“咔嚓”声。
声音来自庙外。
阿宽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到庙门口,透过藤蔓的缝隙向外看去。
月光勉强透过浓密的枝叶,在林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点。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那片破碎的月光下,有一个“东西”。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像是一团不断缓慢蠕动、变化的巨大阴影,比夜色更浓。它似乎是由无数细小的、无法名状的颗粒组成,那些颗粒在不断聚合、分散、流淌……偶尔,它会伸展开一些类似肢体或触须的阴影,但又迅速缩回那团混沌的主体。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巴,但阿宽能感觉到,它在“感知”着周围。
那细微的摩擦声,正是它移动时,无数“颗粒”与地面、落叶摩擦发出的声音。
阿宽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连呼吸都忘了。他只知道,这就是老人们说的“东西”!他不能看!不能发出声音!
那团阴影在空地上缓慢地移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它似乎对这里失去了兴趣,开始向着林子更深处蠕动而去,那恐怖的窸窣声和摩擦声渐渐远去。
阿宽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天亮的。天一亮,他就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林子,幸运的是,这次他找到了路。
回到村里,他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胡言乱语,不停地说“影子”、“蠕动”、“看见了”。村里人请了郎中,也偷偷请了神婆,折腾了好几天,他的烧才慢慢退了。
人虽然醒了,但阿宽变了。
他变得极其沉默,眼神总是直勾勾的,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他不敢独处,尤其害怕阴影和过于安静的环境。他开始回避所有人的目光,因为每当有人看着他,他就会想起那个没有眼睛却能“感知”的怪物。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了。
不是鬼魂,不是妖精。而是一种……“痕迹”。
比如,他走过邻居家的院门,会突然看到门框上有一片转瞬即逝的、油腻的污渍般的阴影,散发着微弱的阴冷气息。他吓得不敢进门,结果第二天,那家的小孩就莫名其妙地失足掉进井里淹死了。
又比如,他在田埂上看到一股扭曲的、如同透明热浪般的波纹缠绕在一个老农的脚踝上。几天后,老农就被毒蛇咬中了那只脚,截肢后才保住性命。
他还看到过一些模糊的、人形的淡薄影子,附着在某些人身后,那些人的运气往往会变得极差,或是重病缠身。
阿宽意识到,他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怪物,或许不仅仅是看到了它本身……他的“视线”似乎被某种力量污染或者说“开启”了。他能窥见一些即将发生的“厄运”或“不祥”的预兆和痕迹。
这种能力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折磨。他不敢告诉别人,怕被当成疯子。他试图闭上眼睛,但那些“痕迹”甚至会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变得越来越瘦,眼窝深陷,如同惊弓之鸟。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家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委婉地拒绝了婚事。
阿宽崩溃了。他觉得自己被那个林子里的东西诅咒了。他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最后,在一个夜晚,他带着斧头,再次走进了那片老林子。他再也没有出来。
几天后,村里组织胆大的人进去寻找,只找到了他的斧头,扔在那座破败的土地庙门口。庙里,土地公石像的脸上,似乎多了一道深深的、不像斧头劈砍造成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扭曲撕裂过。
有人说,阿宽是去找那东西报仇了。 也有人说,他是受不了这种“看见”的痛苦,自己去寻求一个了断。 还有更可怕的说法是……不是他去找那东西,而是那东西……一直通过他的“视线”……在看着他。最终,把他“看”回去了。
从此以后,村子里又多了一条规矩:不仅不能进林子深处,更不能在夜里,尤其是月夜,看向那片林子的方向太久。因为老人说,有些东西,你看它一眼,它也就……“看见”你了。而一旦被它“看见”,你的“视阈”就打开了,那些本该隐藏在世界表皮之下的“不详”和“厄运”,就会像溃脓的疮口一样,清晰地呈现在你眼前,直到把你彻底吞噬。
周小满的声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雨声依旧。她讲完后,立刻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靠垫里,肩膀微微发抖,仿佛刚才的故事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甚至把她自己也吓坏了。
“哇……”梅川梨衣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脸上的开朗被一层苍白取代,“小满……你外婆是故意讲这种故事吓你的吧?这……这也太……”
“有点意思。”秦筝的声音冷冽地响起,她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眼神锐利,“不是鬼,不是妖,而是一种……规则?或者说污染?看到即被污染,视角被强行扭曲,被迫感知世界丑陋溃烂的一面。这种无法逃避的、缓慢的精神折磨,比直接跳出来一个怪物吓人多了。”
陆晚柠依旧平静,只是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道:“视阈……一旦打开,就无法关闭。看到的‘真实’,即是诅咒。比死亡更痛苦。”
施缪情“哼”了一声,似乎想表现得不以为意,但她的坐姿明显比刚才僵硬了一些:“故弄玄虚。谁知道是不是那个阿宽自己吓疯了产生的幻觉。”
陈默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习惯动作),理性分析道:“从叙述来看,假设故事核心为真,那‘东西’的特性可以归纳为:一、存在于特定区域(深山老林);二、形态不定,由微小颗粒组成,可蠕动;三、可能具备某种被动感知能力;四、与其视觉接触会导致人类认知体系被污染,获得看到‘不详痕迹’的能力。这种能力更接近于一种精神层面的感染和扭曲,而非超自然视觉。受害者最终往往死于自身的精神崩溃或因看到过多恐怖信息而导致的意外。这更像是一种……认知危害(Cognitohazard)。”
他冷静的术语让气氛更加诡异了。
“默哥……求你别分析了……”赖馨得瘫在另一张沙发上,慵懒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本来只是吓人,你这么一分析……我感觉更冷了……这玩意儿听起来根本无解啊!”
“好了,第一个故事结束。”陈默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分析加剧了恐惧,适时打断,“下一个谁来讲?”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