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将陈默冷静的侧脸映照得明暗分明。他刚才对《视阈》的分析让气氛更加凝滞,此刻所有人都看向他,期待又畏惧他会讲出一个怎样的故事。
陈默轻轻清了清嗓子,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学术探讨般的冷静,但这冷静本身,在此刻环境下却显得格外令人不安。
“小满的故事很有趣,涉及了‘认知污染’和‘信息危害’的概念。”他开口,仿佛在做报告,“我想到的这个,或许可以称之为一种‘现象’或者‘规则类’怪谈。它没有具体的形象,更像是一种……强制执行的逻辑错误,或者一个无法退出的噩梦程序。我把它叫做《回响廊》。”
“这个故事,”陈默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铺直叙,“源自一份残缺的探险队日志和一些模糊的地方志记载。事件发生地据说在西部某个人迹罕至的砂岩峡谷深处,具体位置已不可考。你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纯粹的虚构故事来听。”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指尖相对,置于身前,这是一个典型的理性思考姿态。
“需要注意的是,这个故事的核心恐怖,不在于突然出现的怪物,而在于‘规则’的绝对性和逻辑的逐渐崩溃,以及……对‘重复’的终极恐惧。”
有一支小型地质勘探队,三名成员:队长老张,经验丰富;队员大刘,体力充沛;队员小赵,年轻,刚毕业不久,负责记录和仪器操作。他们为了寻找一种特殊的矿物标志层,深入了那片被称为“迷魂涧”的峡谷区域。
峡谷内部地貌复杂,风化严重的红色砂岩形成了无数形态相似的沟壑、裂隙和天然廊道。进入的第三天,他们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为了躲避,三人慌不择路地钻进了砂岩山体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裂隙入口。
裂隙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却并未豁然开朗,而是进入了一条异常规整、仿佛人工开凿的廊道。
这条廊道非常奇怪。
它大约两人高,三人宽,笔直地向前延伸,手电光照不到尽头。两侧和顶部的岩壁异常光滑,像是被打磨过,看不到任何斧凿的痕迹,触手冰凉。最诡异的是它的“安静”。外面的风声沙暴声一进入这里就完全消失了,是一种绝对的、压迫耳膜的死寂。
小赵拿出仪器检测,发现指南针疯狂乱转,无线电只有嘶嘶的白噪音,GPS毫无信号。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异空间。
老张觉得这地方邪门,提议立刻原路返回。三人转身,却僵在原地。
来的路……消失了。
身后同样是笔直延伸、看不到尽头的廊道,和他们面前的一模一样。他们进来的那个裂隙入口,无影无踪。
“鬼打墙?”大刘啐了一口,心里发毛,但强作镇定。
“不像。”老张比较沉稳,“更像是……我们踏入了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单行道。”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向前走,希望这条诡异的廊道能有另一个出口。
他们开始前进。脚步声在绝对寂静的廊道里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周围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光滑的岩壁,不变的宽度和高度,笔直的方向,前方无尽的黑暗。手电光柱扫过去,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场景。
这种极致的重复和缺乏参照物,很快开始侵蚀人的方向感和时间感。他们觉得自己在走,又好像永远停留在原地。
“等等!”小赵突然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你们看地上!”
手电光向下移动。干燥的沙土地面上,除了他们三人的脚印,空空如也。
“我们的脚印呢?”小赵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们走了这么久,地上应该只有我们来的方向的脚印才对,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身后也没有脚印?”
老张和大刘也发现了。他们走过的路,脚印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似乎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或者说被抹平了?地面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有人踏足。
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们。这地方不仅空间异常,连基本的物理规则都在被颠覆。
他们硬着头皮继续走。又走了不知道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两小时。疲劳和恐惧开始蔓延。
“不行了,歇会儿。”大刘喘着气靠墙坐下。
老张也点点头,拿出水壶喝了一口。小则焦虑地看着前后一模一样的廊道,记录着时间(虽然可能已经不准)和他们的身体状况。
休息了十分钟,他们继续前进。
然而,走了不到五分钟,小赵又猛地停下,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前方地面。
“那……那是什么?”
在手电光下,前面不远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些……杂物。
一个被踩扁的烟盒(老张的习惯品牌),几滴洒落的水渍,还有地上似乎有人坐过的痕迹。
这正是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
“怎么可能?!”大刘吼了起来,“我们明明是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的!没有拐弯!怎么会走回原地?!”
老张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仔细检查了烟盒和水渍,确认无疑。
“不是走回原地。”老张的声音干涩,“是这条‘路’……它只有‘一段’。我们以为在向前走,其实可能……只是在‘这一段’里无限循环。”
“循环?”
“就像……就像一段被设置好、不断重复播放的录像带。我们困在这段‘录像’里了。”
这个比喻让三人不寒而栗。
他们不甘心,尝试了各种方法。在墙上刻下巨大的箭头标记。结果往前走不久,就会再次看到那个标记出现在前方,而身后的标记同样消失。他们尝试倒退着走,结果一样。他们并排走,触摸两侧墙壁,墙壁光滑依旧,没有任何缝隙或开关。
绝望开始蔓延。
食物和水在消耗。时间感彻底混乱。可能已经过去了一天,或者更久?廊道里永远是同样的温度,同样的光线(只有手电光),同样的景象。
最可怕的事情开始发生。
在一次“循环”中,他们再次经过“休息点”时,小赵突然尖叫起来。
“多……多了一组脚印!”
果然,在他们三人的脚印旁边,出现了一组模糊的、略显拖沓的、从未见过的脚印。这组脚印似乎跟着他们走了一段,然后又消失了。
“有……有东西在这里面!”大刘的声音带着哭腔。
接下来的循环里,恐怖开始升级。
他们有时会听到极其轻微的、仿佛隔着厚厚玻璃传来的呼吸声,不是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有时会在手电光扫过的极限边缘,瞥见一个紧贴着墙角的模糊黑影,但光线一到就消失。 墙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无法理解的、像是随手划出的刻痕,但仔细看又仿佛某种陌生的符号。 甚至有一次,他们听到身后传来清晰的、第四个人的脚步声,匀速地跟着他们,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这条廊道不再仅仅是重复,它开始“回应”他们了。它像是有生命一般,开始模仿、学习,甚至……戏弄他们。他们的恐惧、他们的行为,似乎都成了这条“回响廊”的养料,让它变得更加“活跃”。
精神压力达到极限。大刘最先崩溃,他试图疯狂地奔跑,吼叫着冲向黑暗,结果在一次循环中彻底消失了。老张和小赵找不到他,只在某个循环的起点,看到了大刘的水壶掉在地上,壶身上布满了指甲抓挠的疯狂痕迹。
只剩下两个人了。
绝望和饥饿折磨着他们。老张为了保护小赵,在一次“异常”出现时(那一次,他们看到了一个极其清晰、几乎凝实的、穿着同样勘探服但面目模糊的影子站在前方),推开了小赵,自己则被那片突然扭曲、如同水面波纹般的空间吞没。
现在,只剩下小赵一个人了。
他孤身一人,在这条无限循环的恐怖廊道里,挣扎求生。他不敢停,不敢睡,机械地走着,对抗着逐渐侵蚀理智的孤独和恐惧。廊道的“回响”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开始听到老张和大刘的声音,在呼唤他,有时是求救,有时是……引诱。
他知道那是假的,是这条廊道模仿出来的。
直到某一次循环。
他再次经过那个“休息点”。他看到地上除了烟盒和水渍,还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勘探服,背对着他,低着头,肩膀耸动,似乎在哭泣。
小赵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握紧地质锤,颤抖地问:“谁……是谁?”
那个“人”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
是小赵自己的脸。
但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嘴角却带着一丝极其诡异的、模仿出来的微笑。它的动作像是提线木偶,很不自然。
“它”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和小赵一模一样,却毫无感情,像是录音回放:
“……循环……第……九百七十一次……” “……好孤独……” “……加入……我们……”
小赵彻底疯了。他嚎叫着举起地质锤砸向那个“东西”。那个“东西”不闪不避,只是用空洞的眼睛看着他,继续重复着:“……加入……我们……”
地质锤砸空了。“它”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但小赵的疯狂没有停止。他在这条永恒的回响廊里奔跑、嘶吼、用头撞墙,直到力竭倒地。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他感觉到冰冷的、光滑的岩壁仿佛活了过来,温柔地包裹住他,同化他。他的身体在失去形态,他的意识在融入这片无尽的、重复的、冰冷的“规则”之中。
他最后“听”到的,是这条廊道里无数细碎的、重叠的回响,是之前所有迷失于此的可怜人的恐惧、绝望和疯狂,它们构成了这条廊道永恒的“声音”。
而他,也即将成为这“回响”的一部分,永远地、一遍又一遍地在这段绝望的廊道里……循环下去。
陈默的故事结束了。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补充道:“根据碎片信息推断,这种现象可能源于特殊的地质结构、磁场,或者某种未知的空间折叠效应,但核心是那种绝对的、无法打破的‘循环规则’以及伴随而来的‘回响’现象,它对被困者的精神摧毁是逐步且不可逆的。”
房间里鸦雀无声。如果说周小满的故事让人感到阴冷和窥视的恐惧,陈默的故事则带来了一种窒息般的、关于绝对逻辑陷阱和永恒囚禁的绝望。
“操……”施缪情低声骂了一句,但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泼辣,只剩下后怕,“这比鬼吓人多了……根本无路可逃。”
“规则……绝对性……”陆晚柠喃喃自语,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澜,“没有恶意,没有目的,只是存在即如此。反而更令人绝望。”
秦筝眯起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循环……同化……成为规则的一部分。这种结局,确实比单纯的死亡更符合‘怪谈’的韵味。”
“默哥……”赖馨得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以后还是别讲故事了……我晚上要做噩梦了……绝对会梦到一直在走同一条路……”
周小满已经把整个人都埋进了沙发里,看不见表情,但显然吓得不轻。
烛火又晃动了一下。
陈默似乎对自己的故事造成的效果毫无察觉,或者说并不在意,他平静地看向下一个人:“下一个,该谁了?”
目光落在了性格泼辣刚烈的施缪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