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默点名,施缪情挺直了背,下巴微扬,那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扫过一圈,似乎对刚才弥漫的恐惧气氛有些不屑。
“哼,一个看得人发疯,一个走得人绝望,都没个痛快!”她的声音响亮,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劲头,“我来讲个不一样的。怕?有什么好怕!我奶奶老家那边传下来的事,遇上了,躲没用,求饶更没用,就得跟它干!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还能挣条活路出来!”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气势,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这个,叫《撕夜婆》。”
“都坐稳了,别到时候吓尿了裤子。”施缪情语气带着惯有的冲劲,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故事显然对她也有影响。
“这可不是什么藏着掖着、慢慢折磨人的玩意儿。《撕夜婆》,听名字就知道,是直接上手‘撕’的!它出现在那种特别黑、特别深、连狗都不叫的夜里。它不是鬼,不是妖,老辈子人说,它是‘夜’本身生出来的一块活着的‘疤’,是‘寂静’憋久了化成的凶戾东西。专找落单的、气弱的、心里有怕的人下手。”
“但你要记住,”施缪情目光灼灼,“这东西凶,你就得比它更凶!它狠,你就得比它更狠!它想撕了你,你就得琢磨着怎么撕了它!我们那儿的人管这叫‘煞气’,人活一口气,这口气不能泄!”
这事儿发生在几十年前,我奶奶还年轻的时候。她们村靠山,夜里安静得出奇,尤其是后半夜,静得能听到自己耳朵里的嗡鸣。
村里有个铁规矩:天黑之后,尤其是子时过后,千万别独自在村里溜达,更不许靠近村后那片老坟山和黑松林。不是怕鬼,而是怕遇上“撕夜婆”。
关于撕夜婆的样子,没人能说清,因为见过它正脸的人,据说都没了。逃回来的人,要么疯了,只会胡言乱语,要么就只记得一些碎片:极高的个子,瘦得像根竹竿,穿着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漆黑破烂的衣裳;手臂特别长,手指干枯得像老树枝,指甲又长又黑,据说锋利得能轻易划开牛皮;它没有脸,或者说脸上是一片不断蠕动、深不见底的黑暗,偶尔会从里面伸出像黑色长舌又像触须一样的东西,舔舐空气。
它走路没声音,但出现时,周围的虫鸣、风声,甚至你自己的心跳声,都会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一样,瞬间消失,变成一种绝对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然后,你就会听到一种细微的、像是粗粝的砂纸在摩擦骨头的声音——那是它的“手指”在相互摩擦。
它追人,不像野兽那样扑咬,而是用它那长得不像话的手臂和利爪,去“撕”。撕衣服,撕皮肉,撕魂魄。被它碰到的地方,会留下一种冰冷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色印记,伤口极难愈合,而且会持续地剧痛和腐烂。就算侥幸逃脱,也会大病一场,元气大伤,变得畏光怕黑,身体孱弱。
村里有个叫虎子的年轻后生,是出了名的胆大心细、血气方刚。他爹是猎户,他从小就跟山牲口打交道,练就了一身好体魄和一股子遇事不慌的沉稳劲儿。他对撕夜婆的传说一直将信将疑,觉得是老人编出来吓唬小孩的。
有一年初秋,虎子去邻村帮工,回来晚了。他仗着身手好,路又熟,也没太在意。那晚没有月亮,星星也被薄云遮住,山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里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照亮脚下几步远的距离。
四周静得可怕。往常夜里的虫鸣、猫头鹰叫,全都消失了。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显得格外突兀。
走着走着,虎子心里也开始有点发毛了。他加快了脚步。
突然,他手里的煤油灯火焰猛地跳动了几下,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不是风吹的,周围一丝风都没有。就像是灯芯自己被什么东西掐灭了。
虎子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
然后,他听到了。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传来一种极其轻微的、“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拖着脚在干枯的落叶上走,又像是……某种粗糙的东西在缓慢地摩擦。
虎子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他知道,可能真遇上那东西了!
跑!
这个念头一起,他拔腿就往前冲!黑暗里看不清路,他只能凭着记忆和感觉拼命奔跑。
那“沙沙”声瞬间变得急促起来,紧紧缀在他身后!速度极快!
虎子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气味的阴风刮着他的后脖颈。他甚至能听到那种指甲摩擦的“咔嚓”声越来越近!
不能回头!老话说过,遇上这东西,绝对不能回头!回头就容易泄了那口阳气,就会被它彻底攫住!
虎子拼命跑,肺像要炸开一样。但身后的东西越来越近,那冰冷的寒意几乎要贴到他的背上了!
突然,他感到肩膀猛地一沉,一股巨力传来,像是被一个冰冷的铁钩勾住了!紧接着是布匹撕裂的刺耳声音——“刺啦!”
他的粗布褂子被那利爪轻易地撕开一个大口子,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皮肤,留下几道火辣辣疼痛的伤口,一股阴寒之气瞬间钻了进去!
虎子痛得闷哼一声,但求生本能让他爆发出更大的力量。他猛地向前一挣,竟然挣脱了!但他也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就势向旁边的坡下滚去。
坡下是一片乱石滩。虎子摔得七荤八素,浑身剧痛,但他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沙沙”声停在了坡上。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虎子自己疯狂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在上面,没有走。它在“听”,在“感知”。它知道他就躲在下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虎子肩膀上的伤口冰冷刺骨,疼痛难忍,而且那股寒意还在往身体里钻,让他牙齿都开始打颤。
不能等死!虎子骨子里的那股狠劲被逼了出来。它再凶,也是个害人的东西!凭什么它就能要老子的命!
他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他爹留给他的、饮过不少山牲口血的猎刀。冰凉的刀柄入手,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他又摸到地上,抓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
就在这时,那“沙沙”声再次响起!它开始下坡了!缓慢地,一下一下,逼近他藏身的巨石!
虎子屏住呼吸,握紧了刀和石片,全身肌肉紧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沙……沙……”声音到了岩石的另一侧。
一片漆黑的衣角,首先映入虎子的眼帘。
就是现在!
虎子猛地从岩石后暴起!他不是逃跑,而是发出了这辈子最凶猛、最充满戾气的一声怒吼,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兽,将所有恐惧都化为了狂暴的愤怒,猎刀带着他全身的力量,狠狠地朝着那团人形的黑暗捅了过去!
“我日你祖宗!老子撕了你!”
那东西似乎没料到猎物不仅不逃,反而会如此凶悍地反击!猎刀结结实实地捅进了它的身体……或者说,那团蠕动的黑暗里。
没有惨叫,没有流血。只有一种像是撕裂了厚厚棉布、又像是戳破了某种气囊的沉闷响声!
一股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腐朽恶臭扑面而来!
同时,虎子感到手腕一阵剧痛,那东西长长的、利爪般的手指已经抓破了他的手臂,深可见骨!
但虎子红了眼,根本不管不顾!他另一只手里的石片也疯狂地朝着那团黑暗乱划乱砍!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撕了它!撕了它!
他感觉到石片似乎划破了什么坚韧的东西,发出“嗤啦”的撕裂声。那团黑暗剧烈地扭动起来,一种无声的愤怒或者说……痛苦?传递出来。
它那没有五官的脸部黑暗剧烈翻涌,一条黑色的、如同长舌般的触须猛地射出,抽打在虎子的胸口!
虎子感觉像是被冰冷的铁鞭狠狠抽中,喉头一甜,差点吐血。但他死咬着牙,反而更加疯狂地攻击!猎刀绞动,石片撕扯!
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扭曲的、不似人间的嘶鸣(或许是他的幻觉?)。
那“撕夜婆”似乎终于感到了……棘手?或者说,它那基于恐惧和弱小的捕食逻辑,无法理解这种疯狂的、同归于尽般的反击。虎子身上爆发出的那股强烈的“煞气”(愤怒、憎恨、拼死一搏的狠厉)仿佛灼伤了它。
它猛地向后一缩,挣脱了猎刀(伤口处没有液体流出,只有更浓的黑暗在翻涌),那长长的利爪也松开了虎子的手臂。
然后,它就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迅速地融入了更深沉的夜色里,那“沙沙”声远去了。
周围的虫鸣声,微弱的风声,仿佛一下子又回来了。
虎子脱力地瘫倒在地,浑身是血,伤口冰冷剧痛,但他活下来了。
他挣扎着回到村里,差点没命。高烧了三天三夜,伤口溃烂发黑,请了大夫又跳了大神,才勉强捡回一条命。从此以后,他肩膀上、手臂上留下了无法消除的、扭曲的黑色疤痕,阴雨天就会酸痛无比,人也变得沉默阴郁了很多。
但他确实是村里极少数从“撕夜婆”手下活着回来,并且没有完全疯掉的人。
老人们后来都说,是虎子那不要命的狠劲和那把见过血的猎刀救了他。“撕夜婆”这东西,欺软怕硬,你越怕,它越凶;你豁出命去跟它拼,它反而可能会退。但它记住了你的“味道”,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在某一个更深更黑的夜里,再来找他。
施缪情讲完了,胸口微微起伏,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场搏斗。她端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重重放下。
“看见没?”她环视四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但更多的是强装的强硬和炫耀,“躲没用!求饶更没用!就得跟它干!甭管它是个什么玩意儿,想弄死我,我就先崩了它一口牙!”
房间里一片寂静。众人似乎还沉浸在那种直接、血腥、暴烈的对抗氛围中,与之前两个故事带来的心理折磨感截然不同。
“我的天……”梅川梨衣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缪情姐……你奶奶老家那边……太吓人了……”
“正面对抗……”陈默若有所思,“基于恐惧情绪捕食,但会被更强烈的负面情绪(如极端愤怒和攻击性)暂时击退?这种设定很有趣,像是一种低等邪恶能量聚合体的行为模式。”
陆晚柠轻轻摇头:“煞气冲煞。以毒攻毒。虽是一法,却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终究是……惨烈。”
秦筝却似乎听得颇为欣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这才像话。比那些只知道躲藏哀嚎的强多了。撕夜婆……名字起得倒也贴切。”
周小满已经吓得快缩进沙发缝里去了。赖馨得抱着抱枕,哀叹:“完了完了,又一个睡不着觉的……我现在觉得黑暗里到处是那种沙沙声……”
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各异的神色。
施缪情哼了一声,似乎满意自己故事带来的冲击,她看向下一位,按照顺序,该是性格平静淡泊的陆晚柠了。
“晚柠,到你了。你整天那么淡定,肯定有个更瘆人的故事憋着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