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蓝色的钢笔,安静地躺在数学课本上,像一枚灼热的炭。
林霁盯着它,仿佛能感受到许沉指尖残留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麻。周围的喧嚣、同学走动聊天的声音,全都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支笔,和许沉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是什么意思?
捡起笔,放在这里,轻轻擦过那片空白的扉页。
是提醒?是警告?还是……某种他不敢深想的、隐秘的回应?
林霁的手指微微颤抖,慢慢握住了那支笔。冰凉的笔杆似乎还带着一点属于许沉的触感。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接下来的半天,林霁过得浑浑噩噩。老师讲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支笔,然后又像被蜇了一样迅速移开。
许沉没有再看他,也没有任何额外的举动。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慵懒校草,听课,偶尔在纸上写写画画,或者望着窗外走神。
这种突如其来的“正常”,反而让林霁更加无所适从。之前的步步紧逼和戏弄虽然让人慌乱,但至少他知道“游戏”还在继续。而现在,许沉突然抽身而退,留他一个人悬在半空,揣测不出对方下一步的意图。
放学铃声响起,林霁几乎是立刻把笔塞进笔袋最里层,拉上拉链,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所有混乱的思绪。他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书包,低着头快步走出教室。
他需要冷静,需要远离一切和许沉有关的气息。
回家的公交车上,他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流动的街景,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许沉知道了他的秘密。 许沉用各种方式暗示他知道。 许沉甚至“使用”了他情书里的内容。 然后,在他几乎以为要迎来最终审判(无论是嘲笑还是彻底的拒绝)时,许沉却只是捡起一支笔,轻轻放在他桌上。
这算什么?
林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许沉的思维。这个人像一团迷雾,看似懒散随意,每一个举动却都带着精准的计算和难以捉摸的深意。
难道……这只是另一种更高级的捉弄?等他放松警惕,再给予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林霁的心又沉了下去。
第二天是周六。林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竞赛题册,却迟迟无法下笔。书桌一角,那支蓝色的钢笔安静地躺在笔筒里,像个无声的提醒。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去想。他拿出MP3,塞上耳机,试图用音乐隔绝纷乱的思绪。播放列表循环到他最近常听的一首冷门英文歌。舒缓的旋律流淌出来,稍微安抚了他焦躁的神经。
听着听着,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首歌的播放顺序……好像变了。他记得昨天听的时候,下一首应该是另一首快节奏的摇滚,但现在播放的,是一首更加舒缓的钢琴曲。
他疑惑地拿起MP3,这个小巧的银色机器是他攒了很久零花钱买的,里面存的不多,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歌。他习惯按固定的顺序听。
他按了几下按键,检查播放列表。没错,顺序被调整过了。几首歌的位置发生了互换。
怎么回事?自己什么时候改的?他完全没有印象。
一个荒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进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些杂物和笔记本。他胡乱翻找着,手指碰到一个硬壳的旧笔记本。
他抽出本子,飞快地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的纸页上,除了他以前无聊时画的几个几何图形,什么也没有。
不是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书桌,最后定格在笔筒里那支蓝色的钢笔上。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笔,拧开笔帽。
笔尖干净,似乎刚刚被擦拭过。但他记得昨天用完时,笔尖似乎沾了一点墨渍……难道记错了?
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加速跳动。他放下笔,环顾自己的房间。书架上书本的排列顺序,窗台上那盆多肉的位置,被子叠放的角度……一切似乎都和平时一样,又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说的不同。
好像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进来过这个空间,极其小心地触碰、翻阅、移动过他的东西,然后又尽量恢复原样,却还是留下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痕迹。
像一阵风吹过,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树叶悄然改变方向。
是谁?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能这样悄无声息进入他房间的……只有可能拥有钥匙的人。而他家的备用钥匙,除了父母,只有……
林霁冲出房间,跑到客厅的电话旁,手指有些发颤地按下了一串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是周洲大大咧咧的声音:“喂?谁啊?”
“周洲,”林霁的声音有点干涩,“是我。”
“霁哥?咋了?周末一大早就找我,想我了?”周洲在那边嘻嘻哈哈。
“你昨天……或者最近,有没有来过我家?”林霁直接问。
“你家?没啊?”周洲听起来很茫然,“我没事去你家干嘛?你又没邀请我。怎么了?丢东西了?”
“……没事。”林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随便问问。挂了。”
他放下电话,手心里一片湿冷。
不是周洲。
那么……
他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许沉的脸,带着那种惯有的、懒洋洋又洞察一切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是他。
一定是他。
他不仅看了他的情书,用了他的解题思路,捡了他的笔……他甚至可能,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拿到了他家的钥匙,在他不在的时候,进入了他的私人领域。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所有的试探和暗示都要强烈百倍。那是一种领地被侵犯、最私密的空间被窥探的战栗,但奇异地,愤怒和恐惧并没有第一时间涌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悸动。
许沉到底想干什么?
他像一个耐心极好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却不急于收网,只是不断地、用各种方式提醒着猎物——我无处不在,我知晓你的一切。
周日下午,林霁去了市图书馆。他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远离那个似乎处处残留着许沉痕迹的房间。
他在阅览室最靠里的角落坐下,拿出习题册,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纸张特有的味道。
时间慢慢流逝。
当他终于解完一道难题,抬起头活动有些酸痛的脖颈时,目光无意中扫过斜前方的座位。
他的呼吸骤然一停。
许沉。
他就坐在那里,隔着一排书架和几张桌子。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低着头,正在看一本很厚的书。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安静又专注,指尖偶尔翻过一页,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看到了自己吗?
林霁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他下意识地想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但就在他移开视线的瞬间,许沉仿佛心有灵犀般,抬起了头。
目光隔着书架和空气,遥遥相遇。
许沉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惊讶,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弧度。
然后,他做了一个动作。
他合上手里的书,拿起旁边桌上放着的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又拿起自己手边那瓶喝了一半的。
接着,在林霁的注视下,他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一步一步,脚步声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清晰可闻。
林霁全身僵硬,看着他在自己桌旁停下。
许沉没说话,只是将手里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轻轻放在林霁摊开的习题册旁边。
然后,他拿着自己那瓶喝了一半的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出了阅览室。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瓶透明清澈的矿泉水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林霁久久地盯着那瓶水。
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问候,一个不容拒绝的馈赠,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谜语。
周围依旧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但林霁的世界,早已喧嚣震天。
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那瓶水。
冰凉的触感透过瓶身传来,却仿佛带着某种滚烫的、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顺着指尖,一路灼烧到心底。
他知道。
这不是结束。
这甚至不是回应。
这只是另一重更深的、更令人心慌意乱的……拉扯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