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递至眼前,香气靡靡。
萧执未接。他的目光如铁钳,死死锁着眼前自称“离夜”的人,试图从那层虚假的风情下,剥出半分熟悉的痕迹。
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若非那 完全相同的容貌身形,他几乎要认定这是两个人。
“贵人?”离夜挑眉,眼尾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此刻被烛光映得愈发妖异。他举着酒杯的手未退,反而又近半分,几乎要碰到萧执的唇,“不喜这酒?那……换一种?”
言语间的轻佻,像一根尖锐的针,刺入萧执耳膜。
他猛地抬手,并非接杯,而是铁箍般攥住那只递酒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看似脆弱的骨头。
杯中酒液剧烈晃动,溅出几滴,落在萧执墨色的大氅上,洇开深色痕迹。
离夜吃痛,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嘴角那抹笑却依旧挂着,甚至带上了点无奈的嗔意:“贵人原是喜欢烈性的?”
萧执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寒意森然:“夜。”
离夜眨了下眼,长睫如蝶翼微颤,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夜?贵人是在说今夜,还是在唤……什么人?”他微微倾身,带着暖腻香气的呼吸拂过萧执的下颌,声音压得更低,如情人间耳语,“可惜了,在下离夜。离合的离,夜夜的夜。贵人……莫要认错了人。”
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刀片,凌迟着萧引的理智。
认错?他怎么可能认错!这分明就是夜!是他的影卫!是他豢养了三年、却突然反噬主人的兽!
“你究竟想做什么?”萧执的声音低哑得可怕,攥着他手腕的指节更用力,眼底翻涌着暴风雨前的浓黑,“谁指使你来的?嗯?”
离夜试图抽回手,未能成功,便也不再挣扎,反而就着被禁锢的姿势,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萧执紧绷的手背。
冰凉的触感,激得萧执几乎要瞬间甩开他。
“指使?”离夜轻笑,眼波流转,“来这风雅阁,自然是寻欢作乐。至于指使……”他拖长了调子,指尖暧昧地划过萧执的腕骨,“若说是思念贵人风姿,自发而来,贵人信是不信?”
“胡言乱语!”萧执猛地将他甩开。
离夜踉跄几步,后背撞上朱红圆柱,发出一声闷响。他闷哼一声,脸上的轻佻笑容终于淡去几分,抬手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胛,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耐,但转瞬又被浮浪遮掩。
“贵人好大的火气。”他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语气淡了些,“既不饮酒,也不寻欢,那贵人花费重金点名要离夜作陪,又是为何?莫非……专程来给离夜难堪?”
萧执死死盯着他。
重金?点名?
是了,他是根据线索来找叛徒的,阁主自然以为他是来寻欢的客。而夜,不,离夜,此刻的模样,也分明是这风雅阁里待价而沽的红牌。
这一切荒谬得让他想杀人。
“从今日起,你跟我回去。”萧执压下翻腾的杀意,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无论这人玩什么把戏,先抓回去,他有的是手段让他开口。
离夜闻言,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竟真的低笑出声。他摇着头,眼神里带上几分怜悯似的嘲弄:“回去?回哪去?贵人怕是忘了,离夜是风雅阁的人,签了死契的。可不是什么来去自由的玩意儿。”
他踱步走近,再次靠近萧执,这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贵人若想赎我,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代价恐怕不小。”
萧执眸色一厉:“你以为我在同你商量?”
“不然呢?”离夜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唇角的笑变得有些锋利,“强抢?殿下,这里虽是南风馆,却也是天子脚下,王法所在。”
一声“殿下”,叫得轻飘飘的,却如重锤砸下。
他认得他!他一直都认得!
萧执瞳孔骤缩。
离夜却仿佛只是随口叫破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称呼,继续慢条斯理道:“再者,阁主待我不薄,恩客们也多盼着我。您一句话就要带我走,怕是……不合规矩。”
规矩?他一个影卫,一个叛徒,竟敢跟他谈规矩?
萧执气极反笑,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要将暖腻的香氛冻结:“好,好得很。夜,你真是长本事了。”
“离夜。”他纠正道,笑容复又变得勾人,“贵人又叫错了。该罚。”
他再次拿起那杯未曾被打翻的酒,递到自己唇边,仰头饮尽。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结,留下一道湿润的光泽。
然后,他将空杯示向萧执,舌尖轻轻舔过唇角残留的酒渍,眼神迷离又挑衅。
“酒不错。”他喟叹般低语,“只可惜,不对贵人的胃口。既然如此,离夜便不叨扰了。”
他微微躬身,行了个敷衍的礼,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萧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静之下是滔天的巨浪。
离夜脚步未停,手已搭上了门框。
“你若敢踏出此门,”萧执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本王便拆了这风雅阁,一寸、一寸地拆。”
离夜的背影骤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