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回到府邸时，雨已渐歇。空气中弥漫着湿土和草木的清冷气息，冲散了他从风雅阁带回的那身暖腻甜香，却冲不散心头那团郁结的燥火。
书房内灯火通明，亲卫统领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地汇报着后续。
“……已加派人手暗中围住风雅阁，确保……确保里面的人插翅难飞。只是，靖安侯世子那边似乎颇为不满，派人来问了几次……”
萧执漠然打断：“打发掉。再有类似骚扰，直接扔出去。”
“是。”亲卫统领头垂得更低，“那……镯子，已按殿下吩咐戴上。只是……‘囚鸾’珍贵，用在……”他不敢再说下去。
“本王自有分寸。”萧执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那玄铁镯子确实非凡品，本是用来锁拿极其重要的钦犯或异族首领的，如今却用在了一个叛逃的影卫身上。
值得吗？
他眼前闪过离夜戴上镯子时那瞬间苍白的脸，以及最后那沉默倔强的姿态。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起几分。
他竟看不透他。三年朝夕相对，他自以为早已将这柄利器握于股掌，熟知他每一分沉默背后的顺从。可如今，这利器却突然露出了完全陌生的锋刃，还淬着让他捉摸不透的毒。
“查清楚了吗？他这半月，在风雅阁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萧执冷声问。
“回殿下，根据初步探查，离夜……他是半月前突然出现在风雅阁的，阁主声称是故人托付，签的却是活契，并非死契。他挂牌不过十日，因其……容貌气质特殊，很快便声名鹊起，但据称性子颇冷，并非来者不拒。见过他的客人……有靖安侯世子、吏部侍郎的公子、还有几位南方来的富商……接触似乎都止于饮酒作乐，并未探听到更深层的往来。”
“并未探听到？”萧执语气一沉，“是没有，还是你们查不到？”
亲卫统领身子一颤：“属下无能！风雅阁背景复杂，水似乎很深，有些房间和客人……我们的人无法靠近。而且离夜公子他……似乎很警惕，极少单独与客人相处太久。”
萧执眸光幽暗。背景复杂？一个南风馆，能复杂到何处去？除非……它不仅仅是南风馆。
而夜，选择藏身于此，是巧合，还是有意？
他挥退亲卫，独自坐在书房内。腕间似乎还残留着握住那人手腕时的冰凉触感，以及那细腻皮肤下脆弱的骨骼感。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用“脆弱”来形容夜。他的影卫，应该是坚不可摧的杀人利器。
可今日的离夜，穿着绯色纱衣，周旋于权贵之间，眼波流转，言语轻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易碎又诱人摧毁的美感。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锋利。足以割伤所有试图靠近的人，包括他。
萧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尖仿佛又萦绕起风雅阁那暖腻的熏香，混杂着离夜身上一种极淡的、冷冽的……似乎是雪松混合着某种药草的奇特香气。
那香气，他以前在夜身上从未闻到过。
是了，他已是离夜了。
一个戴着“囚鸾”的，谜一样的离夜。
萧执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枚不起眼的黑色令牌，是影卫的身份象征。属于夜的那一枚，在他失踪那晚，也不见了。
他拿起那枚令牌，指腹摩挲着上面冰冷的刻痕。
“夜，”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到底想做什么？”
而此刻，风雅阁三楼另一间更为隐秘的厢房内。
离夜已换下那身扎眼的绯色纱衣，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坐在窗边。窗棂微开，带着湿气的夜风吹拂着他未束的墨发。
他垂着眼，静静地看着左手腕上的玄黑镯子。“囚鸾”……他竟动用了这个东西。
指尖再次抚过那些云纹，这一次，他的动作缓慢而精准，在不同的纹路上或轻或重地按压、移动。
片刻后，极轻微的一声“咔”，镯子内侧，弹出了一片薄如蝉翼、不足小指指甲盖大小的暗格。
暗格里，空无一物。
离夜看着那空荡荡的暗格，眼底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失望，又似是了然。
他沉默地将暗格推回原位，镯子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窗外，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梆子。
夜深了。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七皇子府邸的大致方向，唇线微微抿紧。
游戏，才刚刚开始。
殿下，您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