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个时辰之后,背对着朝阳,方明月和文师弟,继续西行。
拖着滞重的步子,方明月暗自思忖着:几个时辰之前,刚刚从锦衣卫的驻地逃脱之际,只想着如何迈开步子,离那个“孤岛”越远越好。
慢慢地冷静下来之后,我才觉得,真有必要如此疲于奔命吗?就算真的有人赶上来,那又如何呢?
枉费读了那么多书,连“邪不胜正”的信念,都不曾植根于心底。
人生在世,总不能老是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心平气和之际,那一个打喷嚏却响起来了!
那一瞬间,我才惊觉,当初只想着泅渡,行装自是越简单越好。如此一来,碎银倒是尚有几两,换洗的衣物却不曾带上。
这暮春时节,穿着一身湿衣物行走,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吧?
只是,脚下这一大片地方,目力之所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到哪儿去弄干爽的衣物呢?
跟文师弟商量几句之后,向着偏西方向,我们继续前行。
在那《西游记》里,唐僧师徒一路化缘,才能日渐接近目的地。而我们呢,对于“斋饭”,尚不算太迫切,化几件衣物,倒成了当务之急……
一顿饭功夫之后,前面半里许,还真出现了微弱的灯光。
孤灯如豆,如此远离人烟之处,在此居住者,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守鱼塘呢,还是守果园?抑或只是某个茅草屋,专门为那些夜行者准备的?一时也想不起其中的奥秘,不过,我和文师弟还是决定,管他是谁,先过去看看再说。
放轻步子,前行片刻之后,我们却发现,另有一个身影,正移向那茅草屋。那莲步轻摇的样子,倒像是个大姑娘啊!
走到茅屋旁,扫瞄几眼,确信无人盯梢之后,那人一闪身,步入屋内。再过片刻,我和文师弟蹑手蹑脚地走近那屋子,凝神静听起来。
“铁柱哥,看,鸡汤来了——”声音柔软,蜜里调油的,果然是个大姑娘。
“秀花妹子,随便弄点青菜豆角就可以了,你铁柱哥又不是客人……”那“铁柱哥”的声音。
听得出来,尽管嘴里客气,他的心里,还是蛮高兴的。
“铁柱哥,你大白天要忙活儿,正需要滋补一下嘛。”
“是啊,这几天,野兔、野猪什么的,都躲得远远地,要弄点荤菜,就有点难了……”
“哦,到时候,弄几十只鸭子,到这一带放养,倒是一举两得的了。”
“一举两得?你,你是说,那些鸭子,如果长得快,可以边放养边吃?”
“就你嘴馋!铁柱哥,到时候,劏个一两只,也没什么的。我倒是担心,真到了要拿去售卖之时,活鸭没有,就只剩下鸭毛了……”
“那,那倒不至于。”
“哦,只顾着说话,汤都快凉了!铁柱哥,边吃边聊吧?”两人对答的声音,暂时停下来了。
不难想象,那“铁柱哥”,开始忙着吃饭喝汤了。
从这两个人的对话来看,我们大致上可以确认,这是一对情侣,是寻常不过的山野之人,至少,不会有官衙或锦衣卫方面的背景。对此,我们还是比较放心的。
尽管,他们在种植、养殖、行猎等方面的细节,我们所能够知晓的情形,我们的所知,依然很有限。
悄悄退出数丈远之后,再低声商议一番,我们作出决定,要试探一下。
再次来到那草屋旁,文师弟朗声说道:“文某路过宝地,多有叨扰!”
屋子里的声音,霎时停下了。
再过好一阵子,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慢步走出来了。
“二位,二位请进吧……”这位年轻人如此说道。
在没有得知对方真实身份的情形之下,在没弄清对方来意之前,这位“铁柱哥”如此豪爽热情,甚是难得啊!
接下来,简单交流一番之后,我这样说道:“秀花妹子,若有换洗的衣物,尚请接济一下……”
说着,我将二两银子塞到她手里。
“方姑娘,你,你这是——”这位秀花姑娘语带迟疑。
“你,你嫌少?”我不解地问道。
“二两银子,连一整套嫁妆都不成问题啊!”秀花解释道,“我和铁柱哥的两件旧衣物,如何值这么多钱?”
双方再谦让一番之后,铁柱哥这样说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这样吧,你们二位在此稍等片刻,我和秀华回去拿衣物,顺带再弄点食物过来,届时两位赏脸,将就吃一点儿?”
眼见对方心思如此正直、缜密,绝非见利忘义之辈,“大恩不言谢”,略作谦逊,我们也就照办了。
换过衣物,吃过夜宵,再小休一番,已然到了天明时分。
临行之际,文师弟再塞给铁柱哥二两银子,对方谦让一番,还是满心欢喜地接受了。
平心而论,两套替换的衣物,一顿普通的饭食,无论如何,都值不了四两银子。不过,有些事情,却不是金钱所可以衡量的。
铁柱哥和秀花姑娘,为人豪爽正直,对于陌生的路人,都愿意施以援手,那几两银子,就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吧?
再说,铁柱哥既然有志于弄点生活费,这几个碎银,倒像是给他服下了定心丸,以后的日子里,没了金钱方面的后顾之忧,他就可以放下心来,按照自己当初的想法,施展一番的了。如此一来,他和秀华的前程,还是值得期待的。
至于盘缠嘛,一路上,我和文师弟还是可以将就一下的。实在没办法,以我们目前的身手,尚不至于一筹莫展吧?
总而言之,花费几两碎银,结识两位仗义的朋友,还是值得的。
从靖难之役至今,说起来,我也想起了不少事情,只不过,都是流于空想,落不到实处。
现如今,更是多了几分浪迹天涯的感慨了。
本来,燕王与建文帝的正统之争,也只是皇室内部的事情,我辈事外之人,完全可以一笑置之的。
只是,那位范船夫,就因为听了我们的几句议论,就把我们当做“当事人”了。而且,连我的授业恩师王先生,也要这样想!
如此一来,我们就算想“袖手旁观”,只怕也难以“置身事外”了?
既然如此,我们的立足点,又将在哪儿呢?
不难想象,对于我和文师弟的“不辞而别”,一旦得知此事,王先生多半是大为光火的了。
锦衣卫不同于官衙,或许不至于贴出什么缉捕令,不过呢,暗地里的追踪、捉拿,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试想一下,不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是满朝文武、封疆大吏,一旦成为锦衣卫的目标,能够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个呢?
如此一来,以天下之大,我们的立锥之居,又在哪儿呢?
此时此刻,我们也只是侥幸逃脱,至于前景……
“方姑娘,”这一瞬间,文师弟的声音响起,“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我们又将往哪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