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叩门声轻得像错觉，却又清晰地敲在林霁的心上。
他屏住呼吸，盯着从门缝底下慢慢塞进来的那张折叠的纸条。走廊外的灯光被遮挡了一瞬，投下一个模糊的、转瞬即逝的影子，然后脚步声极轻地远去了。
教室里重归寂静，只有他自己尚未平复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林霁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立刻去捡那张纸条。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团乱麻，酸涩、委屈、还有一丝不敢冒头的期待，纠缠不清。
他看到了吗？看到自己失魂落魄地跑开？所以跟过来了？
那刚才和那个女生谈笑风生，又算什么？
犹豫了很久，他终于伸出手，指尖碰到那微凉的纸张时，轻微地颤了一下。他捡起纸条，展开。
礼堂后台的灯光晃眼，空气里有灰尘和化妆品混合的味道。下一个节目就是他们班的合唱，文艺委员正着急地清点人数。
“许沉呢？谁看到许沉了？”她的声音带着点焦灼，“马上要上场了！”
人群骚动了一下，没人应声。
“刚才好像还在门口……”有人不确定地说。
文艺委员跺了跺脚：“我去找找！你们赶紧准备！”
她提着裙摆跑出后台，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张望。果然在尽头的消防通道门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许沉靠着墙，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微光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许沉！”她跑过去，松了口气又带着埋怨，“你怎么在这儿？马上到我们了！”
许沉抬起头，手机屏幕的光熄灭了。他的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疏淡：“透口气。”
“快回去吧，都没时间排队形了！”女生催促着，下意识想去拉他的胳膊。
许沉几不可察地避开了，直起身：“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往回走。快到后台入口时，女生忽然停下，转过身，脸颊有些红，声音也低了几分：“那个……许沉，谢谢你之前帮我改的演讲稿子，评委说结构很清晰……”
“没事。”许沉应了一声，脚步没停，似乎并没在意她的感谢，目光越过她，扫向喧闹的后台入口，像是在寻找什么。
女生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看着他已经擦肩而过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很快调整表情，跟了上去。
台下，人声鼎沸。许沉站在合唱队伍的角落，心不在焉。灯光太亮，他看不清台下具体的面孔，但某个方向，那个总是低着头、安安静静的身影，似乎不在。
唱完下台，人群熙攘。他被人流裹挟着往外走，目光却在四处搜寻。周洲的大嗓门在旁边响起，咋咋呼呼地跟人讨论着刚才哪个班的舞蹈最好看。
然后，他听到了周洲对林霁说的话。
也看到了林霁骤然变化的脸色，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许沉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那个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周洲还在旁边聒噪，他没什么表情地拨开人群，朝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立刻追上去，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林霁跑进教学楼，跑上楼梯，消失在高二一班的教室门口。
门被从里面关上了。
许沉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走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礼堂隐约传来的音乐声。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那么含着，滤嘴处留下极浅的齿痕。
他就那么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然后，他拿出便签本和笔。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几秒，才落下。写完后，他将纸条折好，走到教室门前。
叩门。然后将纸条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又靠回了对面的墙上，隐在更深的阴影里，安静地等待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支未点燃的烟。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是许沉的字迹，比平时稍显潦草，带着点匆促的力度：
【她来问演讲稿的事。仅此而已。】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解释得干巴巴，甚至有点生硬。但那种急于撇清什么的意味，却透纸而出。
林霁反复看着那行字。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那冰冷的酸涩感一点点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的、酥麻的痒意。
他……是在向自己解释？
他看到了自己的在意，并且……在乎这种在意。
这个认知让林霁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攥紧了纸条，又怕攥皱了，小心翼翼地松开。
门外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走到门后，手握住了门把。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拧动了门把。
门开了一条缝。
走廊里空荡荡的，灯光昏暗，只有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
他走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瞬间涌上，冲散了刚才那点雀跃。
林霁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廊里确实空无一人。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对面墙壁上模糊的标语，心里空落落的。
忽然，旁边阴影里，响起极轻的一声——是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林霁猛地转头。
许沉就从对面墙壁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依旧靠着墙，姿势没变，只是抬起了眼，看向他。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却像带着钩子，牢牢锁住了他。
他没走。
他一直就在这里。等着。
两人隔着几米宽的走廊，无声地对望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林霁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里的纸条被攥得死紧，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
许沉的视线，从他脸上，慢慢滑到他紧攥着的手上。
然后，他站直了身体，朝着林霁，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被放大得清晰可闻。嗒。嗒。嗒。
林霁僵在原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距离近得他能看清许沉睫毛投下的阴影，和他嘴角那丝若有似无、却不再带有戏谑意味的弧度。
许沉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低声开口，嗓音带着一点夜色的沙哑：
“看到了？”
林霁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点头，点得有些慌乱。
许沉像是轻轻笑了一下，气息很短促。他抬起手，不是朝着林霁的手，而是朝着他的脸颊。
林霁屏住了呼吸，几乎要闭上眼。
但那手指最终没有落下来，只是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向，极其自然地、轻轻抽走了他紧攥在手里的那张纸条。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一点点粗糙的触感。
林霁的手心瞬间沁出一层薄汗。
许沉拿着那张皱了的纸条，低头看了看，然后又抬眼看他，眼神深得像潭。
“别瞎想。”他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肯定。
说完，他转过身，将那张纸条随手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像是丢弃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的误会。
然后，他双手插回裤袋，朝着楼梯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淡淡地飘过来：
“很晚了，回去。”
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梯转角。
林霁还僵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许久没有动弹。掌心被擦过的地方，滚烫一片。
走廊尽头的窗户，有月光洒进来，清冷如水。
他慢慢地抬起手，看着空荡荡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抽走纸条时的触感和温度。
然后，他低下头，极轻地、极轻地，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