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盅稳稳落在离夜手中,热气氤氲,模糊了他此刻过于锐利的眼神。
那小厮手腕被扣,疼得脸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眶里迅速积聚起恐惧的泪水。
离夜并未看他,目光落在那盅看似温补的百合莲子羹上。清甜的香气中,那一丝极淡的、与昨夜浴桶中如出一辙的异样清甜,再次浮现,虽被食物气味掩盖,却逃不过他的嗅觉。
他指尖微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盅壁。
“看来,刘太医的吩咐,你们厨房执行得格外‘尽心’。”离夜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小厮的耳膜。
“公、公子饶命……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奉命送汤……”小涕泪交加,语无伦次。
“奉谁的命?”离夜扣着他手腕的力道加重一分。
“是、是厨房管事……说、说是太医吩咐的……”小厮痛得几乎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亲卫的低喝:“殿下!”
房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
萧执去而复返,去掉了金冠,墨发微散,只着一身玄色便袍,显然是匆忙赶来。他面色沉冷如寒潭,目光如电,瞬间将房内情形收入眼底——离夜手持汤盅扣着小厮,小厮瘫软哭泣,桌上灯笼昏黄摇曳。
“怎么回事?”萧执的声音比夜风更冷,目光扫过离夜手中的汤盅,又落在那抖成一片的小厮身上。
亲卫紧张地跟在身后禀报:“殿下,属下失职!这小厮说是奉太医令送安神汤,属下……”
萧执抬手制止了他,一步步走进房内,停在离夜面前。两人之间隔着那盅热气渐弱的羹汤和面无人色的小厮。
“他似乎,”离夜抬眼,看向萧执,语气平淡无波,“很想让我喝下这碗‘安神’汤。”
萧执眸色一厉,伸手:“给本王。”
离夜松手,将汤盅递过去。
萧执接过,并未查看,而是直接递给身后的亲卫,冷声道:“立刻让刘太医验看。将厨房一干人等,全部看管起来!”
“是!”亲卫接过汤盅,快步离去。
萧执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几乎瘫软在地的小厮,那眼神冰冷得让对方连哭泣都忘了,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拖下去。”他甚至懒得亲自审问,只对院外命令,“严加看管,别让他死了。”
立刻有两名亲卫入内,将那软泥般的小厮拖了出去,哭求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房门再次合上。
屋内只剩下两人,以及地上泼洒的一点残渍和空气中残留的诡异甜香。
萧执看着离夜,离夜也平静地回视他。
“你早知道汤有问题?”萧执问。他方才离去后并未走远,一直在附近书房处理公务,听到亲卫急报静思苑异动便立刻赶来。
“只是觉得,过于‘殷勤’了。”离夜淡淡答道,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方才动作间微乱的袖口,腕间“囚鸾”再次显露。
萧执的目光在那玄黑手镯上停留一瞬,又移回他的脸:“你如何避开那绊线?”他方才进来时,清晰看到地上有一根几近透明的细丝,一端系在桌脚,一端系在床柱,位置刁钻,若非早有防备,极难察觉。
离夜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似笑非笑:“殿下忘了?我虽内力受制,但身为影卫时,些微的机关小巧之术,还是学过的。总不能……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笼中雀。”
他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嘲弄,不知是嘲弄自己,还是嘲弄这布下拙劣陷阱之人,亦或是……嘲弄眼前这位试图将他完全掌控的主人。
萧执下颌线绷紧,心中那股烦躁与疑虑再次翻涌。眼前的离夜,像一团迷雾,每当他以为触碰到一点真实,下一刻又会陷入更深的迷障。
他布下囚笼,派人监视,却反而让隐藏的毒蛇按捺不住,露出了獠牙。而这条毒蛇的目标,究竟是他,还是离夜?亦或是想一石二鸟?
而离夜,在这局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无辜的棋子?冷静的看客?还是……别有用心的执棋人?
“今夜之事,本王会查清。”萧执最终压下翻腾的思绪,语气恢复冷硬,“在你给出本王想要的答案之前,最好安分待着。这样的‘试探’,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这话,既是承诺,也是警告。
离夜微微颔首,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萧执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这一次,院外的守卫增加了一倍,暗处的气息也多了几道。
离夜走到门边,看着地上那根几乎看不见的细丝,弯腰,指尖轻轻一勾,将其收起,缠绕在指间。
他回到窗边,看着外面更加森严的守备,眼神幽深。
风波乍起,这潭水,终于开始浑了。
而他这条被困的鱼,是会在浑水中窒息,还是能趁机……挣脱钓钩?
他低头,看着指间透明的丝线,以及腕上冰冷的“囚鸾”。
答案,似乎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