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展活动结束，大巴车将一群晒黑了也玩累了的学生拉回学校。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上课，刷题，准备即将到来的期末考。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场公主抱的大冒险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炸弹，余波在学校里荡漾了好几天。林霁走在路上，总能感觉到一些暧昧不明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周洲更是时不时就拿这个开玩笑，每次都能成功让林霁从脸红到脖子根。

而许沉，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仿佛那个在众人面前抱起他、又在他耳边低语“撒谎”的人不是他。只是，他放在林霁桌上的水果糖，从一天一颗，变成了有时两颗，口味也换得更频繁。

林霁的心，就在这种公开的调侃和私下的隐秘馈赠中被反复拉扯。他既害怕那些关注，心底又忍不住为那独一份的、心照不宣的特殊而泛起细密的甜。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许沉。发现他解不出物理题时，指节会无意识地敲打桌面；发现他其实不喜欢吃食堂的胡萝卜，总会悄悄挑到一边；发现他午后晒太阳时会微微眯起眼，像只慵懒的猫。

这些细微的发现，像一块块拼图，让他心里的那个许沉，逐渐变得清晰而立体，不再仅仅是那个遥远完美的校园偶像。

期末考的压力日益沉重，连许沉也收敛了些散漫，课间偶尔会拿起书本。有时遇到难题，他会极其自然地把卷子推到林霁桌边，手指点着不会的地方，言简意赅：“这个。”

林霁便会放下自己的笔，仔细地给他讲解。两人凑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呼吸可闻。许沉听得很专注，偶尔提出疑问，气息会拂过林霁的耳廓。

周围是嘈杂的课间喧闹，但他们之间却像有一个无形的结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彼此轻微的呼吸。

这种时候，林霁会觉得心里很满，很踏实。

考完最后一门，暑假正式来临。校园里弥漫着解放的欢腾气息。周洲早就计划好了满满的游玩日程，拉着林霁说个不停。林霁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身影。

许沉被几个篮球队的队友围着，似乎在讨论假期去哪打球。他脸上带着笑，偶尔说句什么，引得其他人哄笑。

林霁看着被簇拥着的他，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因为假期可能见不到面而产生的失落，又沉了下去。许沉的世界很大，朋友很多，而自己，或许只是他无聊时逗弄一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存在。

他低下头，背着书包，随着人流默默往外走。

“林霁。”

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霁脚步一顿，心跳漏了一拍。他转过身。

许沉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阳光在他身后，给他周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他走到林霁面前，呼吸有点急，像是小跑过来的。

周围的同学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许沉却像是没看见那些目光，直接从裤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林霁手里。

“给你的。”他的语速有点快，眼神飘忽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直白的给予，“假期看。”

说完，他不等林霁反应，转身就又跑回了那群队友中间，仿佛只是过来完成一个任务。

林霁愣在原地，手心握着那个东西。硬硬的，方方的，外面似乎还包着一层纸。

周围响起几声暧昧的起哄。周洲凑过来想看：“沉哥给你啥好东西了？”

林霁猛地攥紧手心，把手背到身后，脸一下子红了：“没……没什么。”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路紧紧攥着那个东西，手心沁出的汗几乎要将外面的纸包装浸湿。

跑回家，反锁房门，他才摊开手心。

那是一盒全新的、未拆封的……薄荷糖。和他之前收到的那些散装的一样牌子。

所以，他之前收到的那些，都是许沉特意买的？

林霁小心翼翼地拆开透明的塑料包装，拿起那个小小的铁盒。盒身是磨砂质感，透着清凉的绿色。

他打开盒盖。

里面整整齐齐排满了翠绿色的薄荷糖。但在糖块的上面，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裁剪得有些粗糙的白色纸条。

林霁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微微颤抖着，拿起了那张纸条。

展开。

上面是许沉的字迹。不再是平时那种略带潦草的随意，而是写得异常认真，甚至有点笨拙的工整。每一个笔画都仿佛用了力气。

【那道题，我没问别人。只问了你。】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

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霁所有的犹豫、不安和自我怀疑。

他盯着那行字，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指尖抚过那认真得近乎笨拙的笔迹，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那个人写下这句话时，微微蹙着眉、一脸认真的模样。

所以，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细微的关照，那些看似捉弄的靠近，都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许沉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并且，用这种方式，给了他一个清晰无比的回应。

林霁握着那张纸条，慢慢地蹲下身，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出喜悦而酸涩的旋律。

暑假开始了。

城市陷入持续的闷热。林霁的生活变得简单，白天去图书馆写作业，晚上在家看书、听歌。偶尔和周洲出去打球，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

那盒薄荷糖被他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他舍不得吃，每天只会拿出一颗，含在嘴里，让清凉的甜味慢慢弥漫开，然后想起那个人。

他也会拿出那张纸条，反复地看。看久了，又怕弄皱，小心地抚平，夹回铁盒里。

他开始不可抑制地想念许沉。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球有没有受伤，暑假作业写了多少。他甚至点开过许沉那个几乎不用的社交媒体账号，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人影，最新动态还停留在去年。

七月中旬，林霁收到了全国物理竞赛的初赛通知。赛前有一周的封闭集训，在市教研中心。

集训生活紧张而枯燥。来自全市的尖子生们被塞进宿舍，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做题。林霁适应得很快，他甚至有点享受这种纯粹的、只有学习和竞争的环境。

只是夜深人静时，他会看着窗外陌生的夜景，想起学校后面那片能看到萤火虫的林子，想起拓展基地那间狭小的宿舍，和那个人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集训第三天傍晚，下课稍早。林霁和几个新认识的同学去教研中心外面的小餐馆吃饭。回来时，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快到教研中心大门时，他无意间瞥见马路对面的一家便利店。门口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穿着黑色T恤和运动短裤，手里拿着一瓶冰水，正仰头喝着。侧脸的轮廓在便利店的白光下显得异常清晰。

林霁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许沉？

他怎么会在这里？

教研中心和许沉家，以及他们学校，几乎位于这个城市的两端。

那个身影喝完了水，随意地擦了擦嘴角，似乎准备离开。

林霁的心脏猛地揪紧，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喊出了那个名字：

“许沉！”

声音穿过夜晚的车流，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惊喜。

对面那个人影动作一顿，缓缓地转过身。

便利店的灯光照亮他的脸。果然是许沉。他看到林霁，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错愕，随即那错愕被一种复杂的、迅速掩饰下去的慌乱所取代。

他愣了两秒，才穿过马路，走了过来。脚步有些慢，不像平时那样利落。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问完，都愣了一下。

林霁先回答：“我来这边集训。物理竞赛。”他看着许沉，心跳依旧很快，“你呢？你家……不是在这边吧？”

许沉的目光飘忽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后颈，语气有些含糊：“……嗯，过来……买个东西。”

“买东西？”林霁看了看周围，除了这家便利店，就是一些文具店和书店，并没有任何大型商场或者特别的店铺值得跨越大半个城市跑来。

许沉似乎被问住了，顿了一下，才晃了晃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语气更加不自然：“就……买水。”

这个理由蹩脚得让林霁都愣住了。跑这么远，就为了买一瓶随处可见的矿泉水？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晚风吹过，带着夏夜的燥热。

许沉移开视线，看向教研中心的大门，没话找话：“集训……怎么样？”

“还行。”林霁看着他，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许沉的表现太不自然了，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懒散又游刃有余的他。

“什么时候结束？”许沉又问，目光扫过林霁身上印着“教研中心”字样的T恤。

“后天。”林霁回答，心跳莫名又开始加速。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哦。”许沉应了一声，低下头，用鞋尖碾着地上的一个小石子，又不说话了。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车流声仿佛隔得很远。

林霁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和微微抿起的嘴唇，一个荒谬又让人心跳骤停的猜想，毫无征兆地窜入脑海。

他……不会是……

“你……”林霁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干，“你是不是……”

是不是来找我的？

后面半句话，他卡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口。太自恋了，万一不是呢？

许沉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有瞬间的慌乱，但很快被一种破罐破摔般的、故作镇定的神情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直直地看向林霁。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点认命般的坦率，“就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