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卷起边关砂砾,抽打在辕门的旌旗上,发出裂帛般的闷响。
北境大营,中军帐内。
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一众将领眉宇间的凝重寒意。连日来的几场小规模接战,虽未大败,却处处受制,像是每一拳都打进了棉花里,憋屈得紧。
“报——!”一名斥候疾奔入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将军!敌军一支轻骑绕过黑风峡,突袭了我军西南粮道!押运官……殉国了!”
“什么?!”主位之上,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萧绝猛地站起身,玄铁重甲随之发出铿锵之音。他身形极高,巍峨如山岳,仅是立在那里,一股尸山血海中拼杀出的凛冽杀气便弥漫开来,压得帐内空气几乎凝滞。他面容轮廓深刻,剑眉斜飞入鬓,一双鹰眸锐利如刀,此刻燃着熊熊怒火,更添几分骇人的戾气。
“黑风峡地势险峻,我军布防图仅有在座诸位知晓,赤狼部那群蛮子如何能精准绕行,还恰好打在粮队软肋上?!”他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帐下诸将,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众人噤若寒蝉。确实蹊跷,仿佛敌军生了天眼。
“莫非……军中有内鬼?”一副将迟疑道。
“内鬼?”萧绝冷笑一声,指节捏得咔咔作响,“老子最恨的就是背后捅刀子的软蛋!让老子揪出来,非把他剁碎了喂战马!”
帐内温度骤降,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将军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名亲兵躬身道:“将军,京中派遣的军师到了,正在帐外等候。”
“军师?”萧绝眉头拧成一个结,满脸不耐,“这节骨眼上,京城那帮老狐狸又塞来个耍嘴皮子的?是嫌老子这儿不够乱吗?让他滚进来!”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瘦的身影便已缓步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青灰色文士袍,外罩一件略显宽大的白色狐裘,与帐内一众盔明甲亮的武将格格不入。他面容清俊,肤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唇色极淡,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寒潭,深不见底。他步伐从容,似乎丝毫未被帐内凝重的气氛和萧绝那骇人的气势所影响。
寒风吹入,他掩唇低低咳嗽了两声,声音压抑而轻微,仿佛怕惊扰了谁,苍白的脸颊因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薄红。
萧绝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这就是朝廷派来的军师?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怕是连最钝的刀都提不动,能顶什么用?来战场上游山玩水,混资历的纨绔子弟?
“末将谢知微,奉陛下之命,特来辅佐萧将军。”他拱手行礼,声音温和清润,如玉石轻叩,却自带一股平静的力量。
“辅佐?”萧绝嗤笑一声,大步走回主位,重重坐下,铁甲与椅背碰撞发出沉闷声响,“老子打仗,从来只信手里的刀!不需要一个病书生在一旁指手画脚,之乎者也!”
帐内诸将面面相觑,有人露出同情之色,有人则与萧绝一样,面露轻视。军中崇尚强者,这般文弱书生,确实难以服众。
谢知微对于这近乎羞辱的对待,脸上并无半分愠怒,只是平静地直起身。他的目光落在中间那张粗糙的军事沙盘上,轻声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将军息怒。方才听闻粮道被劫,可是西南方向,黑风峡一带?”
“是又如何?”萧绝语气极冲。
谢知微缓步走到沙盘前,纤细苍白的手指虚点向黑风峡一侧的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此处,地图上并未标注,乃是一条干涸古河道,当地山民称之为‘蛇肠径’,虽狭窄难行,但足以容轻骑通过。”
他抬起眼,看向那报信的斥候:“袭击粮队的敌军,马蹄铁上是否沾有特殊的赤褐色黏土,且带有腥气?”
斥候一愣,仔细回想,骤然变色:“先生如何得知?!确有此事!我们还以为是血迹……”
“那不是血,”谢知微收回手指,再次轻咳一声,“是蛇肠径尽头,‘红沼泽’特有的泥沼。赤狼部主帅呼延灼,生性多疑,必不会完全相信内鬼提供的布防图。他会选择这条连我军地图都未记载的险路,方能出其不意。”
帐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病弱的青年。他刚刚到来,仅凭只言片语,竟如亲见般道出了敌军的行军路线甚至细节特征?
萧绝眼中的暴怒和轻视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的锐利光芒。他盯着谢知微,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人。
“所以,”谢知微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却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脊背发凉的话,“内鬼不在军中,而在绘制这批军用地图的——兵部司图库。”
刹那间,帐内落针可闻。
唯有炭盆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
谢知微微微偏头,看向面色已变得无比严肃的萧绝,用最温和的嗓音,提出了第一个建议。
“将军,当务之急,非追查内鬼,而是将计就计。”
“既然他们喜欢看我们的布防图……那便,画一张新的‘完美’的给他们看,如何?”
萧绝瞳孔微微一缩,第一次,他真正地、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军师。
窗外,北风嚎叫得更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