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来找你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霁心里激起千层浪。他怔怔地看着许沉,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个信息。
许沉似乎也被自己这句过于直白的话惊到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抬手又摸了摸后颈,语气试图恢复平时的懒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顺路。听说这边……书店进了几本不错的竞赛题册。”
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霁看着他微红的耳根和游移的眼神,心里那点难以置信慢慢被一种细密的、汹涌的喜悦所取代。他攥紧了手指,指尖掐进掌心,带来轻微的刺痛,提醒他这不是梦。
“是吗。”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哑,“哪家书店?”
许沉:“……”他被问住了,眼神飘忽得更厉害,半晌才含糊道,“……就前面那家。好像……关门了。”
林霁顺着他胡乱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只有一家已经熄了灯的文具店。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气氛却不再尴尬,而是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躁动的张力。夜晚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裹挟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无声地缠绕、交织。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夏日的骤雨,来得又急又猛,瞬间就连成一片雨幕,打湿了地面,也溅湿了两人的裤脚。
“靠。”许沉低骂一声,下意识抓住林霁的手腕,拉着他快步跑向最近的屋檐——就是那家便利店的门口。
狭窄的屋檐下瞬间挤满了躲雨的人。他们被挤到最靠里的角落,身体几乎贴在一起。许沉的手臂挡在外侧,隔开了拥挤的人群,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只容得下他们两人的逼仄空间。
雨声哗啦,周围是躲雨人的抱怨和笑闹。但在这个角落里,空气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林霁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玻璃门,身前是许沉温热的胸膛。距离太近了,他能清晰地看到许沉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雨珠,能闻到他身上被雨水浸润后愈发清晰的、干净的皂荚味,混合着淡淡的汗味。
他的手腕还被许沉握着,皮肤相贴的地方,滚烫一片。
许沉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过于亲密的距离,喉结滚动了一下,稍稍向后撤开一点,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但空间实在有限,两人的膝盖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这雨……”许沉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嗯。”林霁低着头,盯着两人几乎挨在一起的鞋尖,心跳快得发慌。
便利店的灯光透过玻璃门照出来,在许沉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目光落在林霁低垂的、泛红的脖颈上,眼神深暗,像藏着旋涡。
“集训……”他又没头没尾地开口,“累不累?”
“还好。”
“题难吗?”
“有点。”
“吃饭呢?”
“食堂……就那样。”
干巴巴的一问一答。毫无意义的对话。却因为此刻逼仄的距离和窗外喧嚣的雨声,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暧昧色彩。
许沉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沉默下来,只是看着林霁。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某种滚烫的专注,几乎要将林霁的侧脸灼穿。
林霁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紧张得手指尖都在发麻。他鼓起勇气,极小幅度地抬了下眼,正好撞进许沉深不见底的目光里。
两人视线相接,都是一怔。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窗外的雨声好像突然小了一些。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了。一个店员探出头来,对着挤在门口的人群喊道:“喂,别都堵在这儿啊,影响生意了!要躲雨往旁边站点儿!”
拥挤的人群一阵骚动,下意识地往后挤。林霁猝不及防,被身后的人一推,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去。
预想中撞到玻璃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地捞了回来。惯性让他整个人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里。
砰。
他的脸颊重重撞在许沉的锁骨上,鼻尖瞬间充斥满了对方身上强烈的、带着雨气和体温的气息。腰际的手臂箍得很紧,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肌肉的线条和灼人的温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所有的嘈杂、雨声、店员的催促,全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林霁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个突如其来的、紧密到毫无缝隙的拥抱,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许沉的身体似乎也僵硬了一瞬。揽在他腰上的手微微发抖,却没有松开。
林霁能感觉到许沉胸腔里传来的、同样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耳膜,与他的心跳混乱地重叠在一起。
他僵硬地靠在许沉怀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忘记了。
许沉的下巴似乎无意地蹭到了他的发顶,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
抱得很紧。紧到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但也只是短短几秒。
许沉像是猛地回过神,手臂倏地松开,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距离。他的呼吸有些乱,眼神闪烁,不敢看林霁,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
“没事吧?”他声音沙哑得厉害,问了一句废话。
林霁还处在巨大的冲击和空白中,脸颊滚烫,机械地摇了摇头。腰间被搂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清晰的触感和力度,一阵阵发烫。
人群因为店员的驱赶稍微散开了一些,他们之间的空间不再那么逼仄,但那种无所适从的暧昧和尴尬却更加浓烈。
雨还在下,但似乎小了一些。
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中间隔着一点距离,谁都没有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湿气和一种无声的、汹涌的暗流。
过了很久,久到林霁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他才听到许沉极轻地、几乎像是叹息般地说了一句:
“雨小了。”
林霁抬起头。雨幕确实变得稀疏,天空透出些许亮色。
“嗯。”他低声应道。
许沉转过头来看他。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些未散尽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走了。”他说。语气像是往常那样,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
然后,他没等林霁回应,便率先步入了细密的雨丝中,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脚步很快,背影甚至显得有些仓促。
林霁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没有立刻跟上去。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腰侧。
那里依旧一片滚烫。
回到教研中心宿舍,同住的室友还没回来。林霁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窗外,雨已经彻底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来,地面积水映着破碎的光。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腕,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紧紧握住和用力搂抱的触感。许沉身上那股混合着雨水和皂荚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就是来找你的。”
一切都不是错觉。
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细微的关照,那些看似捉弄的靠近,以及今晚这个突如其来的、紧密的拥抱。
许沉他……
林霁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出混乱而喜悦的节奏。
他好像,终于快要触碰到那个答案了。
而那个答案,让他害怕,又让他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的期待。
集训的最后一天,林霁都有些心神不宁。他总会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或者留意走廊的动静,仿佛在期待那个身影会再次意外地出现。
但许沉没有再出现。
结束那天,是周洲和他爸妈开车来接的林霁。周洲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抱怨暑假作业太多,又兴奋地计划着过几天的同学聚会。
“对了霁哥,”周洲忽然想起什么,凑过来挤眉弄眼,“沉哥昨天居然在群里问哪天聚会来着,稀奇啊,他以前从来不看群消息的。”
林霁的心猛地一跳:“……他问了?”
“是啊,就问了一句‘定了没’,然后就没声了。”周洲挠挠头,“怪怪的。”
林霁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心里那点微小的火苗,又悄悄地、不安分地窜动起来。
同学聚会定在三天后,一家量贩式KTV。林霁到的时候,包间里已经挤满了人,烟雾缭绕,鬼哭狼嚎的歌声震耳欲聋。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他就在另一边的沙发角落看到了许沉。他正和几个篮球队的队友坐在一起喝酒骰子,脸上带着懒散的笑,似乎玩得很投入。
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来了。林霁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又松了口气。
聚会的气氛很嗨,有人抢麦嘶吼,有人玩骰子喝酒,有人窝在角落说悄悄话。林霁不太适应这种吵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在角落喝饮料。
中途他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经过一条稍微安静些的走廊,忽然听到旁边安全通道的门后,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女声,带着哭腔。
“……许沉,我就想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点……”
林霁的脚步顿住了。是那个文艺委员的声音。
接着,是许沉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淡:
“没有。”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为什么?是因为……因为林霁吗?”女生的声音带着不甘和哽咽,“你们……”
“跟他没关系。”许沉打断她,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不耐烦,“是我的问题。你别瞎猜。”
里面沉默了几秒,传来女生压抑的哭声和跑远的脚步声。
安全通道的门被推开,许沉皱着眉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烦躁。一抬头,正好撞见站在走廊里、脸色发白的林霁。
两人都是一愣。
许沉脸上的烦躁瞬间变成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我……”
林霁却猛地低下头,绕过他,几乎是逃跑般快步走回了喧闹的包间。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
许沉那句干脆利落的“没有”,和“跟他没关系”,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刺破了他这几天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喜悦。
原来,真的只是他一厢情愿。
原来,那些暧昧的举动,那些心照不宣的瞬间,在许沉眼里,或许真的“没关系”。
他失魂落魄地坐回角落,拿起桌上不知道谁喝剩的半杯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苦涩的刺激感。
周围的笑闹声、歌声,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像压着一块巨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沙发忽然陷下去一块。
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烟酒味的气息笼罩过来。
林霁僵硬地转过头。
许沉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他手里拿着两瓶新的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林霁。
“喝这个。”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复杂地看着林霁面前那个空了的啤酒杯。
林霁没有接,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许沉把水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自己拧开另一瓶,喝了一大口。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旁边。
喧闹的包间里,他们这个角落却像是被隔绝开来,弥漫着一种低气压的沉默。
“刚才……”许沉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几乎被周围的噪音淹没,“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许沉似乎叹了口气。他侧过身,面对着林霁,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笨拙的认真:
“我说‘没有’,是因为真的没有。” “我说‘跟你没关系’,是不想她胡乱猜测,给你带来麻烦。”
林霁猛地抬起头,撞进许沉深邃的目光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懒散和戏谑,只有一种沉沉的、近乎滚烫的认真。
许沉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
“跟我有关系的,从来就只有你。”
砰——
仿佛有烟花在脑海里炸开。世界瞬间寂静无声。
林霁怔怔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忘记了呼吸。
许沉说完这句话,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耳根迅速泛红。他猛地站起身,有些狼狈地丢下一句:“……我出去透口气。”
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出了包间。
林霁独自坐在喧闹的角落里,手里握着那瓶冰凉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滑落,沾湿了他的手指。
他却只觉得,心底那片刚刚被冰封的角落,正被某种汹涌而至的暖流,瞬间冲垮、融化。
【跟我有关系的,从来就只有你。】
这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沉重。
敲碎了他所有的不安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