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散场时，已是深夜。霓虹灯将湿漉漉的街道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人群在KTV门口喧闹着道别，三三两两散去。

林霁站在路边，夜风吹散了些许酒意，却吹不散心头那片滚烫的混乱。许沉最后那句话，像烙铁一样印在他脑海里，反复灼烧。

【跟我有关系的，从来就只有你。】

他是什么意思？是哪种关系？是他所想的那种吗？还是……另一种他无法奢望的？

许沉自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后，就真的消失了，直到散场也没再回来。周洲喝高了，搂着林霁的脖子嚷嚷着要送他回家，被林霁好不容易挣脱。

“我……我自己回去就行，没喝多少。”林霁把他塞进出租车，关上了门。

车子驶远，周围的喧嚣瞬间沉寂下来。林霁独自站在深夜的街头，看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又胀满了某种无处宣泄的情绪。

他慢慢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

是许沉发来的短信。一个极其简单的地址，离这里不远，是一个街心公园的名字。

没有多余的话。

林霁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盯着那条短信，手指微微发抖。

去吗？

去了，会听到什么？得到什么？还是……彻底打破眼下这层脆弱的、曖昧的玻璃纸？

犹豫只在片刻。他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就做出了决定。脚步一转，朝着短信上的地址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夜风掠过耳畔，带着夏末的凉意，却无法冷却他沸腾的血液。

街心公园很小，这个时间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路灯孤零零地亮着，照亮着寂静的滑梯、秋千和一小片草坪。

林霁在入口处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那张长椅上的人。

许沉背对着他，弓着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旁边放着他的吉他琴盒。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而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

林霁放轻脚步，慢慢地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他，许沉猛地抬起头，转过身。

四目相对。

许沉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亮，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紧张，不安，还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绝。他的脸颊似乎也有些红，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别的。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最后还是许沉先动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声音沙哑：“坐。”

林霁依言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木质长椅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

许沉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过头，看着前方黑黢黢的树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长椅边缘掉漆的地方。

“刚才的话，”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不是喝多了胡说。”

林霁的心揪紧了，屏住呼吸听着。

“我……”许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些情书……我都看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他承认，林霁还是感到一阵剧烈的羞耻和慌乱，手指猛地攥紧。

“一开始觉得……挺莫名其妙的。”许沉的声音很慢，像是在艰难地组织语言，“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就……顺手扔抽屉里了。”

林霁的心沉了下去。

“后来，”许沉顿了顿，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后来不知道第几封……里面提到了那本绝版的竞赛书，还有……还有我打球时习惯性揉左手腕的小动作。”

他转过头，看向林霁，眼神深得像潭：“那时候我就在想，写这东西的人……观察力还挺可怕。”

林霁的脸颊滚烫，几乎要烧起来。他写的那些细碎琐事，原来他都注意到了。

“再后来……”许沉的语气变得有些涩然，“就不是可怕了。”

他移开目光，声音更低了些：“是……有点意思。”

“就想知道是谁。”他继续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所以……就用了点笨办法。调整了放情书的位置，在练习册上沾了墨水……甚至……”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一点自嘲，“甚至偷偷配了你们小区的钥匙，在你不在的时候……进去过几次。”

林霁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原来MP3里的歌单顺序，书桌上细微的移动痕迹……都不是他的错觉！

“看了你的笔记，你的书，你听的歌……”许沉的声音渐渐不再那么紧绷，甚至带上了一点极淡的、回忆般的温度，“就觉得……这人怎么这么……”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后放弃般地叹了口气：“……这么合我胃口。”

林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酸涩而滚烫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冲得他眼眶发酸。

“所以，”许沉终于再次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林霁，那里面没有了犹豫，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不是什么捉弄，也不是一时兴起。”

“那些靠近，那些纸条，那些糖……”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还有今天的话——都是我的问题。”

“是我先忍不住。”他看着林霁，眼神灼热，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坦荡，“是我故意让你发现，故意让你慌，故意……想让你也注意我。”

他一口气说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膀微微垮了下去，但目光依旧紧紧锁着林霁，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

林霁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褪去了所有懒散伪装，变得笨拙、紧张却又异常坦诚的许沉。所有的疑虑、不安、羞怯，在这一刻，都被这番直白到近乎莽撞的告白冲刷得七零八落。

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喜悦地跳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许沉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眼中的光亮微微黯淡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苦涩的笑：

“吓到你了？”

他顿了顿，像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声音低了下去：“要是……要是你觉得恶心，或者……没办法接受，就当我没说。以后……我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说完，站起身，似乎想要离开这个让他几乎窒息的场合。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林霁猛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动作快得几乎出于本能。

许沉的脚步瞬间顿住，身体僵硬。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林霁仰着头看着他，脸颊红得厉害，眼眶也是红的，但眼睛里却像是落满了星光，亮得惊人。他抓着许沉手腕的手指微微发抖，却握得很紧。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颤音，却异常清晰：

“没有……恶心。”

许沉的瞳孔猛地一缩。

林霁看着他，鼓足勇气，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依旧发颤，却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那些情书……是我写的。” “观察你……是我故意的。” “注意到你……”他停顿了一下，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声音却更加坚定，“……也是我没办法控制的事。”

他抬起头，直视着许沉瞬间亮起来的、几乎灼人的目光，轻声问：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然后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沉怔怔地看着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惊喜砸懵了。几秒后，一种难以言喻的、灿烂的光芒从他眼底深处迸发出来，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脸。

他反手，紧紧握住了林霁抓着他手腕的手。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弄疼了林霁，但谁都没有在意。

“然后？”许沉重复了一遍，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哑，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真正开怀的笑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肆意和明亮，“然后——”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下一秒，他猛地用力，将林霁从长椅上拉了起来。另一只手迅速而准确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一个带着夜风凉意和淡淡烟酒味的、急切而滚烫的吻，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精准地印在了林霁的嘴唇上。

柔软。温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青涩和霸道。

林霁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光线、感知全部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嘴唇上那清晰无比的、战栗的触感，和对方近在咫尺的、灼热的呼吸。

许沉的吻毫无章法，甚至有点笨拙的凶狠，只是紧紧地贴着，吮吸，摩擦。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占有。

林霁僵硬地站着，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反应。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血液在四肢百骸疯狂奔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许沉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向后退开。他的呼吸急促，脸颊通红，眼神亮得吓人，又带着一丝做了坏事般的慌乱和不确定。

他看着林霁同样通红的脸和茫然失措的眼神，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就这样。”

说完，他像是怕听到拒绝或者厌恶的话，松开手，转身几乎是逃跑般地快步离开。脚步踉跄，甚至差点被自己的吉他琴盒绊倒。

林霁还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公园入口的夜色里。

许久，他才慢慢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微微发麻、还残留着对方温度和气息的嘴唇。

夜风吹过，带着远处模糊的喧嚣和近处草木的清香。

他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把滚烫的脸埋进膝盖里。

指尖下的嘴唇，却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弯起了一个巨大的、傻气的、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弧度。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像要炸开一朵盛大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