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北境大营依照那张“崭新”的布防图,开始了看似合乎情理的调动。
明面上,西南方向因粮道被袭而“增强”了守备,旌旗招展,哨卡倍增,巡逻队伍往来频繁。而原本扼守险要的黑风峡一带,兵力却“悄然”抽调整编,只留下些老弱残兵,营盘都显得松散了许多。
这一切,都通过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源源不断地送往赤狼部主帅呼延灼的案头。
将军主帐内,萧绝摩挲着刀柄,显得有些焦躁。他像一头被拘在笼中的猛虎,闻到了血腥味,却只能按捺着扑杀的冲动。
“消息送出去了?”他第一百次问道。
谢知微正坐在炭盆旁,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仔细核对着一卷户籍册。闻言,他头也未抬,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那日之后,萧绝虽依旧嘴上不饶人,却默许亲兵在帐内多设了一个暖炉,案几上也常备着一壶温热的酽茶。
“呼延灼生性多疑,他会信吗?”萧绝踱着步,铁甲铿锵。
“他会信。”谢知微放下册卷,指尖按了按太阳穴,“正因多疑,他才更相信靠自己‘聪明才智’窥破的‘真相’。我军粮道新挫,加强守备是常理。而黑风峡险峻,我军又‘新得’布防图指引,他定认为我军会依仗地利,将重兵置于他处,此处‘疏漏’正是他自以为抓住的战机。”
他抬起眼,看向萧绝:“贪功心切之人,总会为自己找到冒险的理由。”
第四日黄昏,雪终于停了,但风更大,刮在脸上像刀子。瞭望塔上的哨兵忽然发出了警示的号角!
“报——!将军!黑风峡方向,发现敌军轻骑,约三千骑,正快速向我废弃的前哨营寨逼近!”
来了!
萧绝猛地站起,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所有焦躁瞬间化为沸腾的战意。他抓起案上的狰狞头盔,看向谢知微:“军师,可要同去观战?”
谢知微缓缓站起身,系紧狐裘:“愿随将军,共鉴此局。”
两人驰马登上大营旁的一处高地。寒风呼啸,卷起谢知微的衣袍和发丝,他脸色苍白得几乎与雪地同色,唯有那双眼睛,映着远方渐沉的落日和即将燃起的战火,亮得惊人。
远处,废弃的营寨在暮色中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安静得反常。
赤狼部的三千轻骑如一股红色的洪流,毫无阻碍地冲入了空无一人的营寨。为首将领见状,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高举弯刀,似乎正要下令纵火焚烧。
就在此时——
高地之上,萧绝猛地挥下手臂!
身旁的掌旗官奋力舞动巨大的令旗!
“轰隆隆——!”
仿佛地动山摇!黑风峡两侧高耸的雪坡之上,突然响起连绵不绝的巨响!那是早已埋伏好的士兵用巨木擂石制造的雪崩!
白色的洪流裹挟着万钧之势,咆哮着倾泻而下,瞬间封死了营寨的所有出口!
几乎同时,营寨四周的雪地里,突然竖起无数黑色旗帜,仿佛地狱里探出的鬼手!早已埋伏在此的重甲步兵如铁壁合围,长矛如林,寒光映着雪光!
营寨内的赤狼骑兵顿时大乱!战马惊嘶,人马践踏,阵型瞬间崩溃!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放箭!”萧绝的声音冷酷如铁。
漫天箭雨如同飞蝗,带着死亡的尖啸,落入混乱的敌阵之中,溅起一片片血花。
谢知微静静地看着,目光冷静地评估着战局,仿佛在看一盘棋。寒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再次掩唇低咳起来,肩头轻颤。
萧绝下意识地侧移半步,为他挡住了最凛冽的寒风。他的目光从未离开战场,但握刀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一下。
杀戮没有持续太久。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歼灭战。
当最后一名试图突围的赤狼骑兵被长矛捅穿钉死在雪地上时,残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雪地被染成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一名副将疾驰而来,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抱拳道:“将军!军师!敌军三千轻骑,全军覆没!我军伤亡不足百人!大胜!”
萧绝哈哈大笑,声震四野,畅快淋漓!他猛地看向身旁的谢知微,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审视和怀疑,而是近乎灼烫的欣赏和……兴奋。
“好一个空营诱敌!好一个请君入瓮!谢知微,”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声音带着血与火的热度,“你这脑子,抵得上千军万马!”
谢知微迎着他的目光,苍白的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是微微颔首,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计成便好。”
他望向那片修罗场,轻声道:“只是,这第一局,才刚刚开始。呼延灼丢了三千精锐,下一步,该要发疯了。”
“让他来!”萧绝豪气干云,猛地一拍谢知微的肩膀(旋即意识到力道过大,迅速收了几分力),“有老子的刀,和你的脑子,怕他不成?!”
谢知微被他拍得晃了一下,抬起眼,对上将军那双燃着战火与信任的眸子,极淡地笑了笑。
残阳余晖尽没,寒星渐起。 高地上,玄甲将军与白衣谋士并肩而立,身后是血色战场,前方是更深沉的暗夜。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